《诗经》有言:“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自古以来,中国人便把厚爱献给了美酒。文人墨客的流觞曲水也好,普通百姓的乘兴小酌也罢,酒超脱物理意义上的口腹之乐,成为一种雅趣,一套礼仪,亦或是一次酣畅淋漓的纵情享受。
魏晋名士因“醉”而超脱。士人们嗜酒成风,借以寄托心中的抱负与辛酸,认为酒可以让他们冲出世俗的种种枷锁,醉酒可以使人超脱荣辱与生死,净化人的精神。
阮籍在《大人先生传》里有说:“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殒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天地神仙,都是无意义,一切都不要,所以阮籍觉得世上的道理不必争,神仙也不足信,一切都是虚无。然而他沉湎于酒不独于他的思想,与环境的关系更大。当时司马氏已想篡位,而阮籍名声很大,所以他讲话就极难,只好多饮酒,即使话讲错了,也可以借醉得到人的原谅。魏晋名士潇洒从容自由的背后,不乏血与泪,像嵇康、何晏、陆机、陆云、谢灵运、范晔等当时第一流著名诗人、作家、哲学家,都没有逃过被杀戮的命运。尽管如此,他们仍给后世留下了一个人文精神丰富的时代,其中,他们保持自我独立性的勇气与姿态,尤其值得习惯随大流的今人学习。
醉是日常生活中的酒神状态。尼采说:酒神状态是“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在酒神状态中,艺术支配着人。因为,自由、艺术和美是三位一体的,因自由而艺术,因艺术而产生美。因醉酒而获得艺术的自由状态,这也是中国的艺术家解脱束缚获得艺术创造力的重要途径。
在诗词领域,倘若不是处于醉酒状态,陶渊明如何能写出十二首《饮酒》诗?真不知道“短揭穿结”“箪瓢屡空”的他,外加抚养五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有多少酒喝,也许《饮酒》诗里的“酒”也只是惨了水的酒。在小说领域,莫言的《红高粱》表达了人们顽勇生存和战斗性燃烧的生命存在意识,而这就是典型醉酒状态文体的一些特征。在书画领域,“吴带当风”的画圣吴道子,作画前必酣饮大醉方可动笔,醉后为画,挥毫立就;“元四家”中的黄望公也是“酒不醉,不能画”;草圣张旭“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于是有其“挥毫落纸如云烟”的《古诗四贴》。“醉”影响了人生态度,激发了人的精神自由,使人个性张扬。
醉是直面现实的酒神精神。尼采较之叔本华的进步在于,他承认人生的悲剧性,同时在力图否定人生后肯定人生,而这正是酒神精神的内核。
如今我们谈及酒,避不开觥筹交错下的权色交易,逃不过陈腔滥调的酒驾新闻。当下,为一些世俗观念所摒弃的“醉”的精神,其实对每个人,对整个社会都极为重要。那么,这种“醉”究竟有哪些精神内涵呢?
醉,是鲁迅先生在黑暗的社会环境里,大声疾呼,以匕首投枪击中敌人要害的“勇”,勇于挣脱各种束缚,勇于清醒,勇于战斗;醉,是黄永玉看淡生死的“真”,直达涤除尘虑,率真性灵的境界;醉,是“未来科学大奖”发起者将重金砸在相对冷门的科研领域的“痴”,痴迷于自我领域的发展,痴迷于对国家对人类利益的长远影响。醉不是虚度年华、迷失自我的沉溺;不是无欲无求的“太平官”的装睡状态,而是正视与行动;不是恶化公平市场的环境政策的乱,而是引向积极的思索,并以醉的精神寻求正确的解决方法。
今天这个时代,不缺酒,缺的是酒所承载的文化与精神,而所有的文化与精神又可以用一字概之——醉。与醉的恣意狂态相比,醉的品质更值得向往,那些勇、真、痴,对于循规蹈矩、亦步亦趋的现代人来说,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