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何夕?似有粽香袭来,却仍旧挑灯夜战,苦不堪言!恍惚间,似酒酣耳热,又似飘飘欲仙,一丝忧郁直入心房。
……
“公子、公子,醒醒。”朦胧间,似有人在轻声呼唤我,隐约可感受到额上的清凉。我睁开眼,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却见西墙上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足可见房间主人学识之渊博。可房间主人又会是谁呢?我望着墙上那副对联静静出神,忽想起来有人呼唤我!
当即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唰”的一下从额上掉落一方丝帕,我恍然大悟——原来先前额上的清凉是它在“作祟”。我起身,欲要出房间,才注意到身上穿的服饰——一拢青衣,玄文云袖,衣襟盘曲而下,不正是楚国深衣?正愣神半晌,一人率先推门而入,只见他头戴高冠,墨发如云,袍服盛霜般一尘不染。
见我站立在床边,他俊秀的面容露出喜色:“公子,你既已醒,那便快快出来随我用餐。”说罢,直拉我去往庭院。只见院中一方大理石桌,四方石凳,桌上四菜一汤,甚是丰盛。他引我入座,笑到:“先前我见公子昏倒于江水边,也喊不醒,只好将公子带回寒舍,若有怠慢,还望公子海涵。”
“这……”我迟疑万分,先前的房间、及面前这个人,实在不能令我知晓他的身份,又该如何作答?只是看服饰,大概知道处于春秋战国,可具体谁又知?万一身边这位白衣少年是秦王嬴政……我不由眉头一皱。
“公子不必拘谨。”似是看出我的难处,他率先开口:“在下姓屈,名平……”
“屈原?”我眼睛一亮(恰好临近端午,而今面见屈原,岂不快哉!),他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我,又觉不妥,收敛许多:“公子从何知晓小生字原?”
我一惊,断断续续道:“啊…这个、那个……我是从梦里知道的……啊对!梦里!”我的眼睛一亮,信誓旦旦地说,“一个仙人托梦于我,他说将会有一个名叫屈原的人来救我。”我擦掉额上一滴虚汗:古人不是极为敬重神鬼佛妖一说?我借仙人托梦,定能圆谎!
“当真?”他起初不信——直直盯着我的双眼,我也凝眸回视,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见我丝毫不怂,他也只能作罢:“是么?你既有仙人托梦,那自也不需我多费神。”说罢,他浅浅尝了几口饭菜,便理头冠,整袍服。见他如此一丝不苟,我脱口而出:“屈原兄可是要出门?”他长眉微皱答道:“自然。”
“所为何事?”我继续纠缠不休。
“所为何事?”他重复一遍,“为国事!家事!楚国岌岌可危!”拂袖一甩,脸色乌青,似不愿理我。
“这……我知此时楚国堪危,屈原兄此去,我恐你遭小人迫害啊!”
他面色有所缓和,回头看我一眼,便匆匆离去。人虽走,声却至:“时不待人!何况渺渺阴影,怎可撼熠熠明月!”看着他离去的雪色背影,我轻声叹气:可惜了。
我原先看这段辛酸史时,只是觉得怀王愚昧,被人玩于鼓掌之中;也只是为他的死感到惋惜,再无更多感受。时至今日才发现,他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并非史书上毫无热度与感情的文字所叙述的冷冰冰的历史。我给他的提醒,以他的聪慧,又何尝不知?仍旧义无反顾……是啊,这才是你——屈原,该有的样子。
他这一别,便是整整三日……
“屈原兄!”我一直处于房中,不理大院半步,如今见他归来,自是大喜过望,“成了?”他原先神采奕然的双眸中充满疲惫,无声地摇了摇头。见他这副模样,我也不忍多问——其实问不问也无所谓,不是么?最终结果如何,我还不是了然于怀?扶着他坐在石凳上,看着他脸上的沧桑,心中浪潮奔涌:我想帮他,可是他会听我所劝?若他听劝,历史会变成什么样?世界又该如何?我忽然惶恐起来——我不该插手这件事,应该让它顺应自然准则。
如此无力,是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唉。”我轻声叹息,耳边同时也响起一阵叹息,我俩相视一笑,心中的阴郁确是去了不少。
“被贬咯,到汉北去啦。”他调侃道,“如此甚好,见惯了朝廷的尔虞我诈,偶尔换个地方,也算清心寡欲了。”
“汉北?”我一愣,现在正公元前304年?
“我走了,你留在这?”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留在这?不可。”
“会回来的。”他安慰道。
“那也不行,我定要与你同去。”我执着道,“屈原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定要誓死跟从!”他抬头,极为怜惜的看我一眼,“是吗……我也不好相劝。”
走的那日,他面色苍白,眸色极为暗淡。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附上了淡淡的忧伤,似有不舍,更有担忧。我与他同去,原先内心毫无波澜,见他那模样,似乎也被忧愁包围。
……
他是极有能力的。初到汉北,一片荒凉、惨淡的景象,自他上任以来,可谓百废俱兴。这是值得高兴的,但原先头戴银绣高冠,身着雪白袍服的人已不负存在——他现在的头饰毫无精致可言,穿着一身青蓝色深衣。
“公子,今日便可回朝廷了!”他眼眸发亮,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我也一同高兴,心中却在算计——屈原返回,便是公元前299年,楚怀王将去秦国赴会……再有三年,他又要流放至江南……就愿此次会有所不同吧……
然,事实却并非如我所愿——
二十年转瞬即逝,一切都如史书记载一般……皆为定数。我仍不甘心,还有三年——最后三年……我又怎忍心看他肝肠寸断?
“屈原兄。”我轻声喊道,他应声而来——身着布衣,青丝已悉数化为白发。
“怎么啦?”原先俊美的容颜不复存在,脸上沟沟壑壑,眸色暗淡无光。我别过头去,不忍看他。“怎么?我这幅模样,就那么入不了你的眼么?”他笑到。
“不、不是!”我窘迫,“这二十多年来……你经历太多、太多……要不要离开这喧嚣的凡世……”
“离开!隐居避世?离开这我们能去哪?哪里他们找不到?”他怒发冲冠,“不像话!我在这楚国生长,见证它的繁荣,现在它有难,你却劝我自保!岂有此理!莫非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堪的存在吗?”那双浑浊的眼紧盯着我,他的手隐于袖中,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良久,他长吸一口气,“也是……二十多年过去,我老了。可你,容颜不改……你可以逃,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等战争过去,等和平到来。可我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这模样,我心如乱麻,却不知如何是好。我与他相遇二十载,他从少年模样到现在知命之年……而我,与曾经毫无二致。“屈原兄……”
“好了好了。别说了。”他摆摆手,直接打断我。“既然到了陵阳,那便安居而乐之,这些年你随我,也吃了不少苦……都好好歇歇吧。”说罢,拂袖而去。他的背影,孤寂而悲凉,我开口,却发不出任何音节——这一刻,似乎说什么都是那么惨白无力。他老了……又哪来气力与我争执?
我咬牙,时间——真是讨厌的东西。自那日起,我惜时不少(绝不是因为怜惜,而是因为他耗不起)分秒必争,即便如此,噩梦还是降临——
一年后,秦将司马攻楚,楚国割让上庸、汉北。
第二年,白起攻楚,取邪、邓、西陵三地。
公元前278年——
白起攻下郢都,王公贵戚被迫逃难,保于陈城。
……
“屈原兄!秦军即将攻过来,我们先逃难吧!”见秦国军队之威风,我大急——楚国定当不保。
“逃?又能逃到何处?”他看着我,眼中似带着一抹嘲笑。
“到、到……我们只要过河……”我看着他那双带笑的眼,瞬间不知所措。
“过河?”仍旧是那浅淡的语气。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着他就跑。
……
至河边,我方才止步。
“你……”他早已气喘吁吁,“这河边也到了……你怎么渡?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