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搬家的时候,奶奶像个执拗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坚持把那台熊猫牌缝纫机带上。把缝纫机从四楼搬下去再塞进小轿车里可不容易,但奶奶对爸爸和爷爷的不满视若无睹,怎么也不肯松口。
那台缝纫机是奶奶的“私有财产”,因为全家只有她会用。奶奶年轻时是服装厂的女工,剪裁缝纫技术自然是一流的,表哥、我和小弟就穿着她做的棉衣裤长大。缝纫机的故事里有我的童年,那时我最喜欢看奶奶坐在缝纫机前飞快踩起踏板,缝纫机哐哐作响,机头快速转动,机针也跟着上下起伏,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作着,这真是我那时所认为的最精妙的物件了。记忆里,那缝纫机的轰鸣不同于工厂机器的噪音,更像是一首抑扬顿挫的古老歌谣。在缝纫机桌面下方有个窄窄的抽屉,里面攒着针线纽扣。纽扣对孩子来说总是有独特的吸引力,我常趁奶奶不注意把扣子一把把抓出来,放在掌心把玩,再用线串好偷偷放回去,等奶奶发现,便美滋滋地告诉她“这是我给你串的项链”!后来我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直到那次回奶奶家,从抽屉里翻到了那条配色杂乱的“项链”,上面的扣子少了几颗,但它依旧保留着原来的形态,我忽然猜到是因为奶奶每次从上面拿走她要用的扣子,再把剩下的串起来。想到奶奶戴着老花镜,眯着眼坐在缝纫机前一点点穿纽扣的幼稚情景,我不由得笑起来。但想到她逐渐穿不进线的双手和看不清针的眼睛,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
奶奶终于放弃了缝纫机,她用一块很好看的布——一块她一直舍不得用的碎花粉布盖在上面防尘。收起来的缝纫机就像一张普通极了的桌子,从阳台搬到了房间角落,“它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阳光紫绕的地方了”,我心疼地想。对面楼的赵奶奶以前和奶奶共事,她偶尔来这老房子作一回客,两位老人热切地拉着手坐在床沿上,奶奶掀起碎花粉布展示出那台缝纫机,赵奶奶脸上的皱纹随着她惊讶的表情舒展,微合的双眼骤然睁大。她疾疾地讲了很多话,我旁听着,得知奶奶以前用这台缝纫机帮街坊邻里做些活计,凭着细密的针脚和结实的缝合受到众人的夸赞,听到这里奶奶得意扬扬地说:“多亏了有缝纫机,做事四两拨干斤。”我忽然明白了奶奶为什么这么想带走缝纫机,因为缝纫机里有她风华正茂时的故事,有她珍藏的骄傲。
其实奶奶就像这台缝纫机,虽然已经锈迹斑斑,转起来也不那么灵活了,但她篆刻过那个时代纯真朴实的故事,也为家族一代人书写了爱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