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阵清风带着春的讯息，飘逸地从大地上走过，柳树变陡然爆出些鹅黄、嫩绿的新芽，柔柔地在我窗前招摇。

这是奶奶栽下的。

在我小的时候，奶奶颠着小脚，我一走进城里照看调皮的我和弟弟。鸡叫时分，奶奶便就着微明的天光忙起来。烧水，洗衣，做饭，略显笨拙的身体，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小孩子生性顽皮，奶奶就更没有了空闲的时刻。等我们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奶奶总算清闲了许多，可略谙世事的我看到了奶奶常呆呆独坐的落寞。

“毛丫头呀，吃杯茶，叫了。”“叫了又怎样？”“叫了，叫了就该收麦啦！”奶奶的眼神很遥远。“真想回乡下闻闻麦子的香味呀。”这种语气让懵懂的我，像吃了一粒酸葡萄，经不住眯起了向往的眼。隔了几天，奶奶欲言又止多次，终于在饭桌上说道:“闺女，我想来年春天种株树。”“妈，什么树？”妈妈颇有些惊诧。“柳树！”奶奶干脆地说，“老屋前就有株柳树。”妈妈有些犹豫:“这是大院儿，能行吗？”爸爸拉了拉妈妈的衣襟。“好呀！妈，就种株柳树。”妈妈好像看懂了奶奶眼中的紧张与孤独。奶奶笑了，我也抿起小嘴儿，笑眯眯地偎奶奶怀里。

于是，这株嫩柳就扎根在我窗前。奶奶似乎开朗了许多。现在想来，那青歌漫舞的柳树大概唤起了奶奶年轻的记忆。听妈妈讲，奶奶如花的岁月都是在老屋的小院里，伴着那株老柳树与针线框里的女红度过的。这株小柳树所彰显的意义，在我幼小的心里扎了根。

夏天，奶奶总是在不盈一握的小柳树旁洗衣、淘米。我最爱做的就是把白白的淘米水仔细地浇在柳树盘结的根处，看奶奶荡起一波福的鱼尾。站在当时比我高不了多少的柳树旁，我常常对奶奶说:“奶奶，我比它高！”奶奶总是笑笑:“它接着地气，喝着露水，一夜间就蹿个哩！你长不过它。”我不依，剁剁脚跑开了。

待我上了二年级，奶奶摸摸我的头:“奶奶该回去了。”掐指一算，奶奶已陪了我六个年头。时间的沙漏倒转，幼时的种种记忆如飞箭般而来，不舍的心情涌上心头，我皱皱鼻子，拉住奶奶的襟哭了:“不走，奶奶不要走呀！我还要帮奶奶为柳树浇水呢！”奶奶笑了:“毛丫头呀！，你长大了，奶奶要回家陪老柳喽！”就这样，使出种种耍赖技术后而黔驴技穷的我，泪光盈盈地送走了奶奶。

路途遥远，、课务越来越繁重，柳树的绿意让酸涩的眼睛顿时舒缓起来。学习燥了，柳树柔声细语，“沙沙”地劝慰我。晴天，我总爱到粗壮高大的柳树下背书。它轻柔的声音，多像奶奶的语调啊！

柳树的情怀使我再也看不上其他的树:一心向上，枝丫铺满了天空，而仰视天空的姿势，又怎能看见这默默而朴素的根！唯有柳树的枝条以可亲的姿势与跟絮语；它的叶落下时，挨挨挤挤地簇拥在根前，且是多叶面朝下，深沉地诉说着爱。

今天，站在柳树下，抚摸着它粗粗的脉络，蓦然感到这株柳树不正是奶奶的写照吗？朴素坚韧，而又任劳任怨地为子女撑起一片福音。那么让我这个孙女做那受了哺育的柳叶，即使在落下时，也不忘把那最深情的一吻留给朴素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