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的香气又燃尽了一年的光景,在秋日的浅浅波光中悠悠然荡入我的心间。儿时长在外婆家中,外婆似乎对艾草情有独钟,不论何时,空气中都氤氲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香气中略带苦意,使得外婆衣襟上也染上了几分幽香,虽苦涩,却是我最爱的味道,那是属于外婆的独特气息。

记得那年端午,夏日送来的晚风中也夹杂着几丝艾香,外婆端来一盘粽子,刚出锅的立三角艾叶上还点缀着水珠,腾腾白气直扑面而来在空气中缱绻反复,萦绕在鼻尖。心急地伸手去抓,却不得不向那快滚烫而浓香的粽子求饶,外婆只是笑,用她爬满岁月痕迹的粗手指剥开艾叶,顿时,一片糯米白如破茧而出的蝶展现,清香的潮汐一瞬间淹没了整个小院,像流莹的金翅,在一呼一吸之间飘舞飞扬。待热气散去,但见月光下之下,艾叶的青翠与糯米交相辉映,映得那糯米似带有三分透明,每一粒米都在挑动着我的味蕾。迫不及待一口咬下,但觉入口柔软,满口生津。细嚼之下,米的醇香已顺着喉咙滑下,艾草的香气早已渗入其间,顿觉周身似在一片艾丛之中。

那是怎样的美味啊,每细细咀嚼,幸福感的浪潮就席卷一遍身体的沙滩,将沙滩上的所有琐碎脚印抹得一干二净。外婆轻轻说:“慢点吃,烫。”可我哪里会管这些呢?只是偷眼瞧着她满足的笑脸,不知为何,心底也升腾出一种幸福,但愿时光停止于此,永远在她的怀中依偎。口感滑腻,入口即溶,那淡淡苦涩却也未曾散去那清苦,也恰如外婆的清苦生活。外婆确是清苦。我长大后离开了外婆,数日不得一见,她总是变着花样为我做些鱼、虾,自己却是一如既往过着清淡生活,唯一未曾改变的是她身上的艾草清香。那艾香已在不期然间淹入了我的性灵,在不知不觉中潋滟了如水的时光。渐渐地,压力大了,每见日益下降的排名,心中便泛起一阵阵疼痛,包含着无人倾诉的痛。“生活是这样子,不如诗,转身撞到现实,又只能如是。”那艾香也已成了遥远的过往,任由回忆落满青苔,却是一片孤静。

许是艾草也离我渐远,童真之乐也早已一去而不复返。又一日晚间,星光黯淡,我却怔怔望着桌上的粽子一一外婆从数里之外的家中送来。我凝视着那翠绿与米白夹杂,我嗅着那艾叶的清香与淡苦,妄想从其中看出如今外婆的容貌,不,我是把它当成了外婆啊。我哭得难以自己。不会想到,那日夜晚,我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对着一只粽子倾诉近日以来的泪水,泣不成声。艾香幽然回散,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感怀。泪眼朦胧之中,外婆仿佛在低声安慰我的心灵。

那夜,一如既往地安静,却并非是平静。那一刻,我忽然醒悟,艾叶的香也是我的生活,虽苦,却有香甜,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艾叶斟满了那个夏日与秋阳,艾香也便溢满了那时的呢喃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