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说,你这一辈子可以对人冷淡,但唯独不能冷落你的奶奶。可年少气盛的我总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数行父亲:“可是她一点都不懂我。”
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老人家有早起的习惯,她也不例外。比鸡鸣声还早响起的是扫帚拂过地面的沙沙声,代替了鸟儿叽叽喳喳的,是衣服在搓衣板上不断被揉握的闷响。睦梦中我只要一翻身,就能睛见奶奶一刻也不停歌的忙碌。偶尔,会有一双略带寒意的手替我孩好被角,再马不停蹄地去厨房准备早餐。
奶奶的厨艺并不好。餐桌上是一成不变的炸馒头片,煎得有些焦的培根,还有一杯冲泡好的羊奶粉。我望着那杯热气腾腾,还泛着泡沫的羊奶,思绪渐渐飘远…
奶奶刚把它买回来时,我满脸写着拒绝。除了廉价感,还有那甜得发腻的滋味都让人望而卸步。我推脱说已经过期,奶奶有些着急,从我手中夺过,细细研究起包装袋。她嘴里念念有词的模样,像极了我刚开始学字的艰难。所幸老人家认识的字不多,我勉强蒙混过关。
她叹了口气,在我的注视下,缓缓地,将那耀羊奶粉放进了柜子的最深处。晚上,父亲的脚刚踏进家门,就听到一阵嘟嚷。“现在的超市真缺德,咋还卖过期的东西。”奶奶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小声抱怨。父亲的脸上浮起一丝诧异,随即将目光转向我,我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父亲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并打开了一段视频。画面中,奶奶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货架旁仔细地执选着,那双长满老茧,缠满胶布的大手不断重复着拿起放下的动作,用带有方言味的塑普询问一旁的售货员:“哪个是学生奶粉啊?”售货员摇摇头,满眼写着疑惑,她便从包里掏出纸笔,一笔一划写下她认识的,少得可怜的字。
当柔和而又纯实的霞光代替了白日的张扬,揉进天空的是令人心安的暖意。她双手捧着那耀奶粉,小心翼翼。父亲在一旁打趣:“你这样子,像是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孙女。”她低头望着手中的奶粉,冲着镜头咧开了嘴:“孙女儿,喝了它,准变得白白胖胖的哩!”
蓦然回首,奶奶正朝我缓缓走来。曾几何时,一头的青丝被时光染成了花白,眼角的皱纹仿佛在叫嚣着眼前人的衰老。她不说话,用干净点的手指试了试杯子的温度,随即端着它又钻入了厨房……
望着奶奶匆匆的背影,鼻头发酸。窗外的阳光从帘子的铸隙里透过,洒满老人家日渐佝偻的背脊。疚将杯子往前伸去,想全力接住这缕微弱的光。我想接住的,不仅仅是这片光景。眼前人的小心翼翼,眼前人的笨拙,都混入这碗羊奶中,被我一饮而尽,随着这分秒的流逝冲撞进我的心里,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