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孩子。

第一次从爸爸的口袋里偷钱的时候,我只有6岁。看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三枚一元钱的钢镞儿,我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涌出了汗水。我将它们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心惊胆战地跑出家门。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我猫到了一个由大树和墙角构成的隐秘空间里,慢慢地摊开手掌。手掌上的汗水被风一点点带走,三枚钢铺儿的表面留下了一层淡黄色的汗渍。

我用这三枚钢铺儿买了两包名叫“八仙过海”的色彩鲜亮的软糖。售货员接过我手里的钱,掷出三道抛物线,当啷、当啷、当啷三声,三枚钢蹦儿到了墙角的黑铁皮匣子里。听着这三声响,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样东西,一样无论我怎么抓都抓不回来的东西。

后来,我又从爸爸的钱包里偷拿了一张十元的纸秒,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将它花出去,后来的后来,妈妈给我晒被得的时候在我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它,并告诉了爸爸。爸爸气冲冲地问我钱是哪儿来的,我说我在楼下捡的。爸爸说楼里这么多人怎么那么巧偏被你捡到了,我恼怒地回答说就是在楼下捡的。爸爸瞪着我,问我钱是不是从他的钱包里拿的,我梗着脖子说不是。我知道他想说“偷”这个字,但他硬生生把这个字明下了。

也因为这十元钱,我挨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爸爸的手聚狠地落下来,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这一巴掌,是我人生的第一笔财富,因为它让我改掉了偷钱的坏毛病。

我和许多男孩儿一样,少年时有着仗剑天涯、锄强扶弱的江湖梦。7岁时,我对爸爸说我想学武术,爸爸说你个臭小子学了功夫还不把天捅破了,一口拒绝。我没法子,扬言要绝食。爸爸说你个浑小子有种就别吃。我的倔脾气被激出来了,真的两天两夜没吃饭。看着躺在床上饿得直哼哼的我,爸爸屈服了。等我吃完饭爸爸一言不发地领着我去武馆报了名。

我选了散打,因为散打这名字听着很威风!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的教练问我们学武术想干什么,跟我一般高的小萝卜头们有的说为了不被欺负,有的说为了行侠仗义,有的说为了强身健体。只有我一个人,是为了圆自己的江湖梦,不再被爸爸叫作臭小子、浑小子。

教练说,中华武术,源远流长,想学打架,先要挨打。于是乎,我们这些新来的连续被师兄们打了一星期。一星期后,教练又说,想学武术,先扎马步。这一扎,又是五天。本来教练让扎七天,可是第六天警察叔叔来查营业执照时教练带着钱跑路了。

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家,一路上,我一言不发,爸爸也没说话,我们都知道,我的江湖梦已经破灭了。

爸爸总说我不消停,天天闯祸惹麻烦。为了让我消停下来,爸爸研究了书法,画画、小提琴、集邮后,决定让我集邮。他拿出一些废旧信封,让我将那些信封泡在水里,半小时后轻轻地将邮票揭下来,贴在墙壁上——邮票干了之后就会自动掉下来。我听他的话将揭下来的邮票分门别类地放进集邮册中,一做就是几个小时,我从来没有这样消停过。

但许多好的事情,一旦被人盲目地追求就会变质。为了扩充集邮册,我开始尾随邮递员叔叔,将他投入信箱的信用镊子夹出来,剪下贴了邮票的部分,再将信扔回信箱。我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些事,心里十分紧张。

不巧这事又被爸爸撞个正着,我挨了至今难忘的一顿痛打。打完后,他带着脸上留着手指印的我,挨家挨户地道歉。

这之后,每次看见邮票我都想吐,后来甚至连那本集邮册都不能看。但我也因此得到了人生的第二笔财富—知足。

十个年头悄悄过去了,我的身形越发挺拔,爸爸的身形却越发佝偻。我在这身形的对比中认识到,那含蓄且广博的父爱,是我一生真正的、水恒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