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看春雨秋风凉,石阶青绿转枯黄。阳光泛着尘香,泊在往事的窗,皎白的月光,风撩起半角纱帐,院角的香樟,历久弥芳,满园丁香,攀上驳墙。幼时的模样,蹉跎泛黄,素色的衣裳,鬓发微霜。日子在指缝间悄悄流淌,寻不到的过往,揽不住的忧伤,岁月的彼方,亦是时光。时间都去哪了?梦里过客笑眼望,望回廊,秋螽藏,人生短,世间长。

你是否记得,外婆,那日午后,阳光静好,你我坐在窗前,你为我缝补衣服。你穿针引线,颤颤巍巍的双手怎样端不住那枚纤细的针,额前那缕挽不起的碎发垂在双眼间,你老花镜背后浊黄的双眼眨了又眨,却最终没能如愿,背过身去,一声轻叹,不想让我看见你的不堪。不知是那桌上斑驳细碎的光影缭乱了你的眼,还是那灼灼的阳光晃花了你的视线。我夺过针线,穿好,递给你,你的眉梢挂满笑意,而漆黑深邃的瞳仁中却盛满了我读不懂的叹息。你缝补衣服,手掌翻转指尖律动还是当年的娴熟,却突然停顿了一下,指尖那抹殷红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拉过你的手,学着你曾经的样子,轻吮你的指尖,学着你曾经的语气,唱着:“不疼不疼,长块牛肉。”你的目光有些慌乱,想要抽出手去,似是不习惯我这样的亲昵的举动。我紧握着你的双手,那么粗糙,沟壑纵横,黝黑发红,不知曾拉扯起过多少个子女,多大个家。曾几何时,你是人们公认的一双巧手,针线穿梭,手臂起落快得让我眼花缭乱。时间都去哪儿了?是什么时候,你的手已不复当年的灵活,你的眼睛已不复当年的清亮。

你是否记得,外婆,那日,你我走在路上,雪花飘飞,蹦跹着,融进你我肩头,手心。一季银妆素裹,半世玉宇琼楼,满地的雪花破碎融化凝固成一地冰凌。你踌躇着迈步,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好多次险些摔倒。你的背佝偻着,苍苍白发在风中飘摇如乱絮蓬草。我跑上前去,挽住你的手臂,就像你曾经挽住我一样,让我的肩膀支撑起你的重量,让你安心地依靠在我身上。曾几何时,你能一口气攀上百级台阶,而我早已在后面气喘吁吁。曾几何时,你如年轻的少女,一个发髻,微白的头发盘得整整齐齐。时间都去哪儿了?是

什么时候,曾经需要被我仰视的你只到我的肩头,我能看得见你的头顶攀上了雪花。是什么时候,曾经意气风发的你竟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是什么时候,曾经健步如飞的你身姿已不复当年的矫健,你的步伐已不复当年的灵便?

你是否记得,外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记不住事情,你开始找不到路,你开始认不清家人…医生说,这是阿尔兹海默病。那日,拉着你在公园散步,你像极了曾经的我,一个小孩,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买完你吵嚷着要的冰淇淋转身,你已淹没在拥挤的人群,懊恼地丢下冰淇淋去找你,你不见踪影。终于在一丛花下找到了你,你插的一头花枝乱颤,这儿一簇雪白,那儿一簇鹅黄,又是一簇又一簇的姹紫嫣红。见了我,你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般不知所措。我没有责怪你,因为小时的我曾多少次,贪玩走丢,号啕大哭后,你便有感应般地拨开人群冲过来,俯身,拥住涕泗横流的我。现在的我,学着曾经你的样子,拥住你,轻声道“不怕,不怕…”却不知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瞬间湿了我的眼,模糊了我的视线。曾几何时,你的好记性令我惊叹不已。时间都去哪儿了,是什么时候,你的神志已不复当年的清明。

听了我的安慰,你喜笑颜开,晃着头的花儿问我“好看吗?”我笑着点头,看你笑得眉眼弯弯,眸子却还是深得让我看不穿,想要撩开你的眼脸,潜时那双眸子里观望的岁岁年年,看那些仓促的模样,是悲是喜,是苦是欢?我在岁月的这面,你却在那端,隔着灯火阑珊,花事泛滥。也许曾经的你也是爱美的姑娘吧?我想象着当年的你,一颦一笑,眼波流转,美目倩兮。也许在你的世界里,你已经找到了那些逝去的时间,在那些时光里,你无忧无虑,不必为家庭而操劳,不必为年迈而担忧。

也许时间在你身上刻下的痕迹抹不掉,但没关系,我可以学着曾经你的样子,去吸吮你的每一处伤口,去扶起你的每一次跌倒,去原谅你的每一次过失,学着去包容你,去宠溺你,学着用我坚强的肩膀给你依靠,用我有力的手臂给你支撑,用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给你温暖,学着以你曾经爱我的方式去爱你。也许你忘记了很多,但没关系,我可以重拾那些记忆重新拼凑,重新讲给你听。因为我从不曾忘,曾有一个声音在我耳畔千百度回响,有一个身影一直在我身旁,曾有一双眼睛在我背后远远地眺望,曾有一双手牵我走过世间沧桑。

时光变迁,过眼云烟,老去的容颜,不变的眷恋,时间,重现,过往的泪光四溅,时间都去哪儿了?没关系,哪怕时光匆匆数十年,但只要你的情我的爱不曾走远,时光便永远不老,你我便从不曾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