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树下

初三 叙事 1490字
2021-06-14 09:33:23

文/林兮落

从前听人说海棠树的寿命可达180年之久,但花期却时常不定,没有人准确知道它多久才开花一次。关于有些事我只有一些简短而朴素的片段,而那些有年代感的回忆都是有剪辑有滤镜的。就像那年春天的我,站在开花的海棠树下,好像知道了结果,一瞬间又有些不明白。

小时候工作的原因父母便把我送去了爷爷奶奶家,那是一个南方并不出名的小城。是婉约的美,青砖小巷,清澈江水,是水车的吱吱呀呀,是丹青画绘不出的江南。这也是此去经年,我才对那时想出的一段描述。

爷爷奶奶住在小巷子里,家里还养了一条狗叫球球,是家家都用青砖砌起的围墙,那时大人们常唤做海棠巷。儿时的我总是搞不懂,为什么大人们都喜欢把自己圈在一个固定的小框框里,害得我每次带球球去找小伙伴都得跑完一整条巷子。

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海棠树,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一棵海棠,想必已是久经风霜了。奶奶常年积病嗓子不好,平日里除了柴米油盐也喜欢坐在院子里缝缝补补。

奶奶说:“院子里光线好,看得清。”

而爷爷最喜欢搬出一条摇椅,坐在海棠树下昏昏沉沉地听戏,嘴里叼着长烟,手中蒲扇轻摇,长椅的吱呀声融进戏曲里。球球趴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尾巴。有时在屋子里也回荡着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直到爷爷夜半就寝才归于寂静。我无聊之余在海棠树下玩,而爷爷听戏却是神情专注、精神矍铄。我曾问过爷爷这棵海棠树什么时候会开花,爷爷说只见过这树开过一次花,恰好是在和奶奶结婚的那天。

后来不知道迷迷糊糊跟爷爷听了多少次戏。

有一天爷爷自顾自地说:“这是苏州评弹。”

“爷爷,您爱听苏州评弹?”我听得涣散的眼神里好奇地亮了一下。

爷爷的嘴角扯出了一点点我很少察觉的笑容,没有说话。微风拂过,海棠树簌簌作响。

奶奶停下了手上的针线,“你爷爷啊,他是年轻的时候就爱听呢……”说完便回屋去给球球准备吃食。

爷爷轻轻闭上了眼睛,为数不多的睫毛在风里微微翕动着。

就这样在岁月的更迭中我陪爷爷听了好多戏,他最爱的还是苏州评弹。我懂或不懂,但都能想象得出唱戏人在戏台上的风姿绰绰。后来我学业加重,回家已是日落西山,不再白天和爷爷听戏,但我知道爷爷从未间断过。

同样是一个课下回家的傍晚,我远远地看见巷口有着密密的人,听见有很多人在唱戏。我连忙跑去看,我看见了爸爸妈妈和好多亲戚,台下有一小众人在哭,台上的戏班子在热闹地唱,那周围堆满了花圈,上面是奶奶的照片。爸妈没有叫住我,我丢下书包像发了疯似的往巷子里跑。因为我没有看见爷爷。

快跑到院口,我好像又听见了爷爷最爱听的苏州评弹,但是却又和往日收音机里的不同。一个健步冲进去,我傻在了门口。摇椅还在,蒲扇还在,就连球球也一如往日趴在地上听戏的姿态,但摇椅上却是空落落的。是爷爷,是爷爷在唱苏州评弹,但他仿佛并未注意到我在院子口。他用已经不太灵活的身体扭动挥舞着,从本就有积疾的嗓子里唱出那些并不完整的字段。恍惚中我好像又看见了奶奶躺在海棠树下,微闭双眼,睫毛翕动。

“玉宇无尘月一轮,俏红娘相请女东君……”

原来,奶奶年轻时是戏曲班的,和爷爷因戏相识。爷爷最爱的不是苏州评弹,而是奶奶唱的苏州评弹,爷爷听了奶奶一辈子的戏,也爱了她一辈子。后来失去老伴后的爷爷孤独地像奶奶那样听了好多年戏,很多次睡着的他会突然睁大眼睛,看看是不是他日夜思想的人回来了。渐渐我也因为学习的原因搬出了院子,由叔叔照看爷爷。

一年春天,晚归的叔叔于凌晨一点发现爷爷家的收音机还唱着戏,但平时这个时间老人已然入睡。久敲不开后叔叔破开门,在厕所找到了突发脑溢血去世的爷爷。

叔叔回忆说:“那天我看见院中的海棠树开花了。原来海棠树会开花,是在春天。”

等我再次回到那个院子已是爷爷去世半个月后,只剩摇椅孤零零地在院中。海棠树的花大部分已经谢了,还有一些落在椅子上。奶奶不在了,爷爷不在了,球球也不在了,但我仿佛又听见了那首苏州评弹从心底回响。那是海棠树下远去的亲人和流逝的时光给予我的印象,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朝我迎面扑来。

后来老旧院落拆迁,我没能再回去看过院子。

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我再也没看过哪里的海棠树开过花。

教师点评:作为线索,“海棠”串联起文章的叙述,让往事的点点滴滴逐一呈现,也让文章的条理脉络逐渐清晰;作为元素,“海棠”的融入令故事的讲述更携情景与意境,渲染出了文章的氛围感与美意;作为情感的寄托,“海棠”让作者的感情表露更加直白深切,更为炽热浓烈。“海棠”在文中不断转换“身份”,于自然而然间丰富了文章的细节与情感,也巧妙地达成了“扣题”与明确题旨的作用,而隽秀的文字在“海棠”的“花落花开”间,诉说着回忆,倾诉着思念,怅惘与伤感弥漫四溢,文章感人肺腑,令人动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