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勾勒出人间欢聚的轮廓,灯光延伸进无边无际的夜色深处,风送来热烈的喧嚣和嘈杂。蓦地天边升起了烟火,绚烂转瞬即逝,剩下清越的嗡鸣回荡在浩渺的远空,盛大而经久。
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一场不明含义的烟火,勾动心绪随着万千星子蹁跹缠绵,铺陈开我刻骨的思念。
“你过得好吗?你会想我吗?”我停滞呼吸,对着虚空缓缓开口。
这一刻树影都静默,虫鸣也嘶哑。尽管我从未奢求过的,奢求过你能够应答。
“姐姐!今天晚上和爸爸妈妈去江边吃饭,看见流星了哦!”电话里妹妹的声音难掩兴奋,“我们都许愿了!爸爸说流星一辈子可能就见一次呢!”
“知道了。”我闷闷不乐地挂掉电话,开始摆脸色。农村待了几个月,最初所有的好奇心和活力都被枯燥乏味磨平,我渴望城里的电视和游戏机,再不济童话书也行,总好过跟着你去上山下地。
我幼时性子顽劣,爱争强好胜,如今听见妹妹遇着了概率极低的流星,更不会善罢甘休。我对着你哭闹喊叫,我把床板踢得噼里啪啦响。你开始哄劝,可惜无济于事。
最后你信誓旦旦,温声细语地保证:奶奶一定让你看见比流星更好看的东西。
我抽噎着点头,语气又倔强又凶狠:那你不许骗我。
你给我拭去眼角的泪痕,你的指尖有很厚的一层茧,硌在我脸上像压了块粗糙干枯的树根。
你说:当然了,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你故作神秘地告诉我,我们得去一趟市集。我早已有了预感,暗自欢喜,难得乖巧地应下。
我们坐着路边随手招揽的面包车,路上我哼着歌。
车在市集口停下。
随后你牵着我的手,我们走在汹涌的人潮里。石子路高低不平,人群摩肩接踵、严丝合缝,我的呼吸被挤压得短促,腿脚也发酸。我艰难地穿行,走得磕磕绊绊,大脑昏昏沉沉。我眼眶开始湿润,耳廓生烫。
我停了下来,不等你发问。
我放声大哭。
我后悔自己相信了你,后悔自己来了市集,后悔自己穿了最漂亮体面的裙子和鞋,现在它们都被随处溅起的油污泥泞染脏。
月亮扭曲成旋转的碎片,你的脸近在咫尺,也模糊不清。
我不走了,我要回家。
我嚷着。
你把我抱起来,一如既往地宠溺和温柔:就快到了,我们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哪?
我不!我要――
“啪――”
刹那间,无数光点拖曳着一弧长尾,穿过云层,冲向漆黑的夜空。
“啪――”
伴随着清越的嗡鸣,星星躲闪不及,被击中的边角降落大地,璀璨熠熠。
“啪――”
绚烂转瞬即逝,流光短暂地定格下永恒,跃过高塔尖顶。
这是只属于天的花朵,只开在夜的绝色。姹紫和嫣红次第绽放,灼焰竭力去勾月亮,却在咫尺之遥化作缤纷落英,随重力急急掷向大地。
我瞪大了眼睛。
“奶奶――”
我拽紧了你的衣袖,扭过头,想叫你。
你抬头望向天际,眼底映刻这片瑰丽。晚风拂过你鬓间的白发,却抚不平你脸上岁月篆刻留下的疤,我见你的眼中斑斓错落、明暗交杂,我见你轻挽过盛夏,一笑生花。
我最终没有说话。
昨日发黄,往昔泛皱。事隔经年,我站在生死的对岸遥遥回望,你永远地停留在记忆那端,是再也触碰不到的温暖。
我看斑斓熄灭,明暗归尘。
我看喧嚣不再,人群寥乱。
你看,你看这世界浮华,而我在长大。
今夜尚浅,你能否到我的梦里,轻声道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