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节，夜总是留恋大地。万物沦陷在黑暗与混沌中，唯有一丝微弱的光，依旧在冷风中抵御黑暗。

姥姥迈着熟悉的步伐，在黑暗中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搂着怀中的袋子，找到那一丝昏暗朦胧的光芒。小区门口搭建着一座军绿色的帐篷，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位驻守边疆的老兵。姥姥悄悄地走到帐篷旁，身子向帐篷中探了探，才安心进去。人影在灯泡摇曳的灯光时隐时现。姥姥仿佛只是挺着腰，将袋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便转身离开了。一颗小树站在帐篷前，像个站岗的士兵，注视着姥姥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将我拽出沉重的思绪。手无力的转动冰凉的把手，推着不情愿的门转过身，一身深蓝袄，黑棉裤的姥姥站在外面，她尽力的睁着被松弛的皮肤遮挡的眼眸，两颊，鼻尖微微的有些许红肿。她抬起短小瘦弱的小腿，向低矮的门框迈去。我立即上前扶住，没出乎意料的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大哥哥。

他双臂不断地颤抖着，拎着姥姥桃树。我将姥姥扶稳，转过身来接那将近七千克重的桃树，对着大哥哥不断地说着：“十分抱歉，对不起。”他急促的调整呼吸，断断续续的说：“你…看好老人家…现在病毒肆虐，别出去。”我连连答应，可还未来得及道一声感谢，他就离开了，只看到一个高大结实的背影，随着电梯门的闭合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姥姥总是偷偷地带着自己的桃树出去晒太阳，几次三番被物业劝返，但她依旧不改。

母亲瞧姥姥那么想出去，于是亲自给她全副武装，准备光临不远处的菜市场。来时，母亲扛着满肩货物，几乎是挪到小区门口。她排着队，等待记录。叶子时不时从粗壮黝黑的枝干上脱落，慢慢悠悠飘到脚下。“啪”，可怜的叶，四分五裂。

母亲一没注意，身体便被手中的袋子完全掌控，退了几步后倒在棵秃树上。几个门卫见势，急忙上前，大包小包的帮母亲，：“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谢谢。”母亲微笑着，拒绝了。只能扛着货物，艰难前行。“干嘛不答应？”“妈，人家有这时间，检查仔细些，没有病毒进入小区，不是为你我好嘛。咱们做不了什么，能不麻烦就不麻烦。”姥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自那之后，她好像没有在离开家了，只在阳台晒晒桃树。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再一次将我拽出沉重的思绪，陌生的哥哥再一次到来，他的脸背两层口罩完全的遮挡住，红肿的眼睛，爬满细丝的眼球，姥姥惊讶的瞧着他，却没说什么，静静地在门口。她呆呆地站在门前，瞧着瘦弱弯曲的背影，仿佛眼中立即就能掉出无数泪珠，“这才几天不见啊。”“几天？姥姥你认识他？”我盯着她僵硬的身躯，疑惑地问。“陌生人罢了。”她用力扛起一袋又一袋粮食，也不许我碰，扶着墙走进厨房。

“醒醒，醒醒。”我睁开自己仿佛被胶水黏上的眼皮看见了姥姥模糊不堪的脸。朦胧间，一阵风穿透了我厚实的棉衣，冲撞到皮肉，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刮过。灯光向四面八方发散，每一处的光都稀少的如同没有。姥姥带着自己准备好的早餐，来到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帐篷里。风从何处来，帐篷就倒向何处，丝毫不受自己控制。帐篷里，一阵阵热气抚摸着每个人的脸庞，它好像具有，魔力，缓解了几日未休息的疲劳，肿胀的眼睛只是盯着久违的热气，嘴巴不受控制的吃下渴望的热餐。

夜夜，总有一个老妇人矮小的身影在忙碌，总有不倦的门卫在守着密不透风的大门，他们年纪不同，身份不同，却总能在同一时间，做出相同的事。即使没人知道对方是谁。

姥姥的桃树已经在帐篷扎根了，偶然看到，似乎有几只绿芽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