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我

初三 叙事 694字
2025-08-21 11:45:48

我们镇口有十余株古槐,自我有记忆起便森然如墨云压境。镇人谓之神木,常奉酒肉于树下,以求庇佑。我每每路过,只觉那虬枝如鬼爪攫天,阴翳之下,连蝉鸣都透着一股朽烂的铁锈气。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中间横亘着千年的沉默,我对他们,向来只有敬而远之的疏离。

改变发生在一个燠热的黄昏。我携书穿过老巷,忽见槐荫深处立一陌生老者,清癯如鹤,正以手轻抚皲裂的树皮,如抚爱人脊背。他自言是林业学者,研究此树已三十载。“你们视它为神,”他眼中有幽光闪烁,“而我听见的是另一件事——它们是战败者,是最后一代不肯跪下的魂。”

我愕然。他遂以指尖为笔,在粗粝的树皮上为我解读那些“天书”:这道深痕是昔年兵燹的流矢所伤,那片隆起是雷火焚身后倔强的自愈。最震撼处,他引我至一株最枯槁的槐前,让我将耳紧贴于一个巨大的树洞。

“闭上眼睛,听。”

先是万籁死寂。继而,一种低沉的、从大地最深处涌动的轰鸣,顺着骨骼传抵我的耳膜。那不是风,不是水,那是根系在黑暗里不屈不挠的延伸与咆哮,是整整一个被掩埋的朝代在呼吸。

“它们从未屈服,”学者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地面之上,斫其枝、焚其干;地面之下,它们就用十倍的根须抓紧泥土,预备着一场持续千年的、对光明的复仇。它们沉默,只因誓言太长,凡人寿命太短,不足以听完一个音节。”

我浑身一颤,如遭电掣。

自此,我与古槐的关系彻底改变。我不再绕道而行,而是常常立于其下,感受那从脚底贯入的、沉雄的力量。他们不再是冷漠的“他们”,我亦非局外的“我”。我终在某个午后顿悟:我血脉里的那点执拗,对强权无声的抵触,对压迫近乎本能的憎恶,并非凭空而来。原来我的根,早就深扎进这片他们用不屈浇灌了千年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