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樟木箱底压着一叠泛黄的日历，最上面那张是2018年的，边角微微卷起，像一片被时光吻过的梧桐叶。我蹲在地上轻轻拂去灰尘，忽然想起奶奶总说：日历一页页撕下去，日子就像树上的年轮，一圈圈把故事都藏进去了。

小时候住在奶奶家，院角有棵老槐树。每到夏夜，奶奶就搬着竹椅坐在树下，我趴在她膝头数星星。她摇着蒲扇，扇尖儿偶尔扫过我鼻尖，带着薄荷膏的清凉。这槐树啊，她指着斑驳的树干，比你爷爷年纪还大呢。我踮起脚，果然看见树皮上凹凸的纹路，像老人手背上蜿蜒的血管，又像被岁月揉皱的纸。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奶奶开始往日历上画小红圈。今天该交数学作业后天带你去买新书包，红色的圆点像树上的果子，密密麻麻缀满纸页。有天我发烧，迷迷糊糊看见她举着体温计，另一只手翻着日历，嘴里念叨：九月十三，小丫头的生日快到了。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天奶奶凌晨三点就起来熬小米粥，灶台边的日历上，九月十三那个圈被铅笔描得格外粗。

去年清明回老屋收拾东西，我在樟木箱里翻到一本旧相册。泛黄的照片里，年轻的奶奶站在槐树下，怀里抱着穿碎花裙的小女孩——那是我。照片背面用蓝墨水写着：小满一岁，槐花开得正好。我忽然想起奶奶常说，槐树的花瓣落在地上，捡起来夹在书页里，来年春天就能闻到旧时光的味道。

现在老槐树还在，只是比记忆中更粗壮了。去年春天我回去，看见树干上多了道深深的裂痕，像老人眼角的皱纹。爷爷说那是前年台风天刮的，当时奶奶急得直跺脚，拿麻绳一圈圈缠住树干，嘴里念叨着：可别伤着筋骨啊。我伸手抚摸那道裂痕，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突然明白奶奶为什么总爱看日历——她是在年轮里打捞月光呢，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串成珍珠，挂在时光的枝头。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漫过那叠旧日历。2018年那张的最下方，有一行铅笔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小丫头要上初中了，要更懂事。墨迹晕染开来，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月光。原来所谓岁月，从来不是匆匆流逝的流水，而是树木年轮里沉淀的光，是我们蹲下来，用指尖轻轻触碰时，那些突然涌上心头的温暖与怀念。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翻动日历的沙沙声里，我仿佛又听见奶奶的声音：慢慢来，日子啊，都在年轮里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