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春风裹着暖意拂过脸颊,道旁的泡桐树缀满了淡紫色的花簇,阳光穿过花枝缝隙,洒下点点碎金。微风过处,花瓣翩跹飘落,铺展在路面上,宛如一条柔软芬芳的地毯。
我正踩着这春的锦缎,却见前方一位老人紧握盲杖,踌躇不前,一遍遍用盲杖小心试探着脚下,似被无形的网缠住,孤立于这流动的春景之外。行人步履匆匆如过江之鲫,竟无一人停驻。踌躇片刻,我终是走上前:“爷爷,您要去哪儿?”“春天图书馆。”他侧耳转向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路不熟,能带我去吗?”我连忙应下,他枯瘦的手随即轻轻搭在我的臂弯,像一只离群的倦鸟终于寻到栖息的树枝。我引着他,脚步变得格外稳当,生怕一丝颠簸惊扰了他仅存的安全感。老人一边走,一边絮絮诉说:“小时候眼睛还好,后来就慢慢暗了,先是书上的字模糊了,接着整个天光都像被纱裹走了。”他脸上浮起微微笑意,却如阴云间隙里透出的一缕微弱日光,只一瞬便暗淡了:“但耳朵反倒更灵了,现在最爱听书。”
春风拂动他花白的鬓发,几片杏花瓣悄然飘落,正巧停在他的肩头,我轻轻为他拂去。他似有所感,微微颔首:“是花落了吧?春天里的声音,不止是风声鸟鸣,连花开花落也听得真切呢。”这言语如同微风拂过水面,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无声的涟漪,原来他摸索着前行的,竟是一条用耳朵重新丈量世界的道路。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门上“春天图书馆”五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视障者有声天地”。老人摸索着进门,工作人员熟络地递过一张卡片。他指尖轻触那密密的凸点,如抚摸春天的嫩芽般珍重,脸上随即绽开笑容:“以前总觉得跌进寒冬了,现在又能摸着字儿走路啦。”阳光穿过洁净的玻璃窗,正好落在他指腹下的盲文上,仿佛有温热的生命在那些凸点间悄然流转。原来这方寸之地,是他迷途后重新寻回光明的心之驿站。
告别时,夕阳熔金般温柔地铺展在老人身上,他郑重地拍拍我的手:“孩子啊,能带路的人,自己脚下也有光。”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我心田的沃土。目送他拄着盲杖渐行渐远,我独自伫立在这条寂静的春之路上,落花拂过脸颊,如轻柔的吻痕。
原来春天不只属于新绿抽芽的草木,更在每一次指路的手势中、每一句倾听的话语里悄然诞生——它既在头顶的晴空里飘飞,更在人与人之间流转不息。当他的盲杖叩响图书馆台阶时,我忽然明白——原来春天不仅仅是季节的名字,更是生命对温暖的呼应,是黑暗里不曾熄灭的光亮,是每一次伸手相接时,两颗心在料峭人间所共同点亮的、永恒不熄的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