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爷爷的书房已漫开一缕墨香。檀木桌案上,裁好的红纸如朝霞铺展,我屏息凝神,看狼毫在爷爷指间游走,墨迹蜿蜒成”天增岁月人增寿”的遒劲笔锋。这是每年腊月廿八的仪式,今年我终于能握住属于自己的那支笔。
“手腕要悬,像提着小油灯。“爷爷将青瓷镇纸压住红纸边缘,手背上的沟壑随动作舒展。我学着他的样子蘸墨,笔尖却抖得厉害,在红纸上洇出一团墨渍。窗外的北风裹着爆竹碎屑掠过檐角,我的鼻尖沁出汗珠,洇湿了宣纸上歪斜的”春”字。
“莫急。“爷爷粗糙的手掌覆住我冻僵的手指,“你看这’满’字,左边三点水要像屋檐滴水,右边两横要似新抽的柳条。“他带着我的手腕起承转合,墨色在红纸上绽开深浅的涟漪。松烟墨特有的苦香与陈年宣纸的檀木气息交织,恍惚间我看见他年轻时在村口为乡亲写对子的身影,那时他的字迹还带着少年人的锋芒。第七张红纸被揉皱时,我的”福”字仍像醉酒的蝴蝶。爷爷却笑着展开我的”杰作”:“这撇像不像你爬枣树摘果的架势?“他指着歪斜的笔画,“写字和做人要顺着心意长,笔正了,魂就死了。“炉上煨着的腊八粥咕嘟作响,氤氲水汽模糊了玻璃上的冰花。
当暮色染红最后一摞红纸,我的”春风入喜财入户”终于有了筋骨。爷爷用米浆将对联贴在斑驳的木门上,朱红的纸映着残雪,墨色在暮色中愈发沉静。邻家小孩举着糖瓜跑来,指着我的字嚷道:“这个'岁’字的小尾巴翘得真精神!”
除夕夜,我站在廊下看自己写的对联。寒风中,那些稚拙的笔画仿佛在红纸上轻轻颤动,像是要挣脱桎梏的新芽。爷爷说得对,真正的年味不在完美的字形里,而在墨汁渗入纸纹时那份专注的暖意。当烟花在夜空炸开的刹那,我忽然明白:有些传承不必工整,只要那截被焐热的笔杆,还留着祖孙相握的温度。
如今每逢提笔,总会想起那个落雪的清晨。狼毫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不仅流淌着千年翰墨,更沉淀着让我在数学题海里保持专注的定力,在英语单词间寻得韵律的灵光。原来真正的好春联,早在那方飘着墨香的桌案上,写进了我生命的红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