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黏在老槐，搬家车碾碎巷口爬山虎。我攥着化掉一半的绿豆冰糕，瞧父亲把“古籍勿压”的纸箱搬进小院。墙根野薄荷蜷缩于烈日下，风中青苔的潮湿，和单元楼阳台的盆栽截然不同。

西厢房雕花木窗卡死，我踮脚用力推，惊飞梁间筑巢的燕子。碎羽混着陈年蛛网簌簌而下，在阳光中织就飘摇金纱。窗台上蒙尘的半盏油灯，灯罩裂痕渗出经年桐油味，像封存百年的叹息。

中庭有口青石井，辘轳铁链锈死，井沿爬满墨绿苔衣。我蹲着朝井底丢石子，许久才听到“咚”一声，惊起井底沉睡的寒气。母亲在廊下晾晒线装书，宣纸簌簌翻动时，一声悠长胡琴飘来。琴声自东墙渗来，混着熬中药的苦香，在雕花门廊织网。

寒露那天，我在后院发现半截石碑，碑文漫漶，唯有“永和九年”四字倔强凸起。拓印时，蝉蜕掉进朱砂印泥，将“年”字末笔染成透明琥珀。风掠过时，晾着的宣纸哗啦响，似有古人提衣匆匆走过。

冬至前夜落雪，我裹棉袍坐在回廊，看雪粒在青砖上跳跃。东墙胡琴拉着《梅花三弄》，比往日清亮。琴弓擦弦瞬间，井沿积雪滑落，露出半片青瓷，或许是曾经谁失手摔碎的茶盏。

惊蛰雷声中，西厢房木窗松动。推开窗，爬山虎新芽顺着窗棂蜿蜒，嫩红卷须像婴儿攥紧的拳头。梁间传来细碎啁啾，去年飞走的燕子衔泥归来。母亲在井边种下两株山茶，说等开花要学《浮生六记》制茶花蜜饯。

昨夜整理碑帖，井底传来蛙鸣，月光洒在青石井栏，半片青瓷泛着幽光。东墙胡琴不知何时变成《二泉映月》，琴弦抖落墙头积年的灰。我忆起蝉鸣的午后，父亲说宅子住过七代读书人，他们的叹息化作穿堂风，在雕花窗棂间游荡。

晨起时，山茶结出了第一个花苞，雪白的花瓣蜷缩如笔尖，等着在春风里写下新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