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后的好地方
在我房间的一角,有一扇木窗。自我记事起,它就一直紧闭着。窗框上的红漆斑驳如褪色的记忆,那些蜿蜒的木纹里,或许藏着母亲年轻时未说完的话。玻璃上积着厚厚的灰,阳光穿过时,在书桌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被橡皮擦蹭脏的素描。母亲总说别开那扇窗,外面灰尘太大。她的手指在窗棂上一抹,便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仿佛在证明这世界的污浊。久而久之,我习惯了与灰尘共处,甚至忘记窗外还有风,还有雨,还有四季更迭的风景。
初三的冬天格外漫长,月考成绩单上的分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我的自信。同桌的沉默比责备更令人窒息,老师的叹息比批评更让人心碎,书包里那张被我反复揉皱又展平的试卷,成了压在心口的巨石。我整日埋头做题,铅笔在草稿纸上刻下一道道深沟,仿佛划破这些痕迹就能找到通往光明的出口。而那扇窗始终立在角落,沉默如严厉的监考老师,又像一道无解的数学题,冷冷地注视着我。
某个寒冷的深夜,我正对着一道几何题发呆,台灯的光像凝固的蜂蜜,黏住我沉重的眼皮。忽然,一声轻微的撞击声打破了沉寂——一只飞蛾正用翅膀拼命拍打着窗玻璃。后来在生物课上学到,飞蛾的趋光性本是亿万年的进化奇迹,此刻它的翅膀在灯光下像两片颤抖的锡纸,向上冲刺,又跌落,再冲刺,仿佛那层透明的屏障是它一生必须破解的谜题。我盯着这个固执的小生命,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窗栓。
铁锈剥落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像岁月在轻声咳嗽。我用尽全力一推,久未开启的窗轴发出嘶哑的呻吟。刹那间,寒风裹挟着腊梅的冷香扑面而来,书桌上的纸张哗啦啦翻飞如受惊的鸽群,台灯的光在墙上流淌成一条闪烁的星河。那只飞蛾倏地腾空而起,翅膀边缘镀着银色的月光,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像一粒被银河回收的星屑。
我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划过冰凉的脸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后来我才真正懂得,母亲害怕灰尘迷了眼睛,却忘了紧闭的窗同样会让人窒息。她日日擦拭窗棂却从未推开,如同她的人生——用抹布抚平所有褶皱,却也熨烫掉了生命鲜活的可能。而此刻,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地照在数学试卷上,那道困扰我许久的几何题竟浮现出清晰的辅助线,像是风的手指在纸上轻轻一划,揭晓了所有藏匿的答案。
我轻轻抚摸窗框,斑驳的红漆在指尖簌簌脱落,露出底下新生儿胎发般的木纹。原来有些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本就是一推即开的幻象。推开窗后的世界,有清新的空气,有醉人的花香,有无限的可能,这是我用勇气换来的好地方。从此以后,每当我感到迷茫时,总会想起那个推开窗的夜晚,想起那只义无反顾飞向星空的飞蛾,想起亿万年来所有追寻光明的生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突破禁锢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