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见砂锅底蜿蜒的冰裂纹,看不见裂纹里渗着的二十年晨光。
那只老砂锅总蹲在灶上,母亲用它煨过三百六十五回醒酒汤。父亲醉归的深夜,汤面永远浮着完整的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像随时要破的月亮。去年搬家时砂锅终于碎了,裂成七块躺在旧报纸里。母亲蹲着拼了半晌,忽然说:"原来这些年补过十三回,用糯米混着蛋清。"
你看得见衬衫领口磨出的毛边,看不见毛边下藏着的八千公里。父亲总穿着那件灰衬衫出差,火车票根攒成字典厚的一沓。有回我翻到他藏在袜筒里的止疼贴,膏药味儿混着汗酸,他说是"治水土不服的偏方"。后来才从列车员那儿听说,他每次买不到坐票就蜷在洗手台底下,用衬衫垫着铁皮睡觉。
你看得见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看不见陶土盆底压着的辞职信。姐姐放弃留学那年,把自己关屋里撕了整夜纸。第二天却笑着给仙人掌换盆,碎纸屑混进泥土,最上面那层还能拼出"录取通知"的英文残片。如今刺球开出鹅黄小花,她蹲着浇水时,发梢垂落的角度和当年撕信时一模一样。
你看得见老挂钟停摆的时针,看不见钟摆里卡着的半粒安眠药。高考前夜我吞了药片想长睡不醒,终究没敢咽下全部。母亲踩着凳子修钟时,那粒白色小药丸"嗒"地掉进她掌心。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钟调快十分钟,从此家里所有时刻都比真实世界提早片刻。
最痛的不是视而不见,是你们把目光停在我的倒影里。倒影中那个乖巧的、完整的、光鲜的假象,吸干了所有真实的褶皱与裂缝。而真正的我正蜷在阴影里,把那些你们看不见的碎片,一块块拼成爱的形状。
雪落在雪上从来无声,爱叠着爱时最易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