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爷爷的竹烟杆就轻轻叩响了我的窗根。我揉着眼睛推开木窗,晨雾里浮着他佝偻的剪影,灰布衫上沾着草屑,像株移动的老稻茬。”带你去认认节气。“他说话时喉间滚动着陈年旱烟的呼噜声,缺了门牙的豁口漏风,却把每个字都嚼得温热绵长。
水田在竹林那头泛着银光,爷爷的赤脚在青石板上印出深褐的蚕豆。我学他卷起裤管,脚趾刚触到淤泥就惊叫起来一-凉津津的泥浆里竟游着蝌蚪!爷笑得眼角皱纹挤作一团,突然弯腰从浑水里捧起什么。他沾满泥星的手掌在我眼前缓张开,掌心躺着枚透亮的田螺,螺纹里还蜷着粒未醒的晨星。“这是土地爷的酒杯,”他对着螺口轻吹,呜咽声惊散了水面上的薄雾,“等稻穗黄了,咱们就拿它盛新酿的米酒。"
日头爬上竹梢时,爷教我辨认稗草。他的拇指食指像生锈的镊子,精准指所混在稻苗里的杂草。“看这叶脉,正宗的仙稻纹路像梳齿。"他捏着稻叶对着阳光,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如少年。我的草帽被风掀翻,他弯腰去捞时,后颈暴起的青筋在水面投下蜿蜒的倒影。那截苍老的脖颈,竟比田埂上新插的柳枝还要枯瘦。
雷雨来得比田鼠窜得还快。爷爷把我塞进草棚,蓑衣还满着水就转身冲回雨幕。我扒着茅草檐看见他佝偻着背,正用稻草给最弱的秧苗戴斗笠。雨点砸在他光秃的头顶碎成银屑,闪电劈开云层时,他忽然回头冲我咧嘴笑,缺牙的豁口盛满雨水,在雷声里晃着晶亮的光。如今那片水田盖起了玻璃温室,可每当我看见超市货架上的田螺罐头,总会想起那个清晨。爷爷的掌纹里游着永远长不大的蝌蚪,他教我看的稻叶脉络,早在我心里长成了思念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