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作坊里飘着木屑的香气。爷爷的刻刀在黄杨木上游走,刀锋过处,木纹舒展成山川的褶皱。我蹲在刨花堆里数木屑,看阳光穿过天窗,将爷爷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那年冬天,父亲要把老宅改建成奶茶店。"现在谁还买木雕?"他指着墙角积灰的八仙桌,"这套家具在拍卖行能换套学区房。"爷爷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磨着刻刀,砂纸与钢刃摩擦的声响刺得我耳膜生疼。
高考前夜,老宅的电闸突然跳了。爷爷摸黑捧来烛台,青铜底座上雕着九只盘桓的凤凰。"这是你太爷爷打的样。"跳动的烛光里,凤凰的羽翼竟似在火光中流转,"机械雕刻机三分钟就能复刻,可木头记得匠人的体温。"
我接过他递来的犀角刀,刀柄上的包浆温润如玉石。刻刀划过木料的瞬间,我忽然懂得爷爷为何总说"刀要听木头的呼吸"。黄杨木在掌心苏醒,木纹指引着刀尖,凿出深浅不一的沟壑,恍若年轮在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拆迁队来的那天,爷爷正在雕一尊滴水观音。推土机的轰鸣惊飞了梁上的燕子,扬尘中,老人脊背挺得笔直,刻刀稳稳地沿着衣袂的弧度游走。观音掌心渐渐聚起一洼晨露,倒映着老屋檐角残缺的瓦当。
如今我的工作室挂着那尊滴水观音。每当激光雕刻机发出嗡鸣,我总要先抚过木料的肌理。在3D建模的间隙,我会用爷爷传下的圆弧刀修整边角——那些深浅不一的雕痕里,藏着木头的记忆,也刻着时光的温度。
窗外的银杏又黄了,纷纷扬扬的落叶覆在数控机床的金属外壳上。我摩挲着案头未完工的木胚,听见春风穿过工作室,将木屑卷成金色的漩涡,恍惚又是那个蹲在刨花堆里数阳光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