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又一年。春风吹绿树芽,带来温度,抚起书页。我踱步,是在熟悉的地方,却没再看见那抹熟悉的绿,心中不免五味杂陈——自从篮球场翻修,教学楼更换,我便再没见过那棵瘦小的树了。
说来,也不曾觉得是什么大事。那年初二,亦是春天。那时的体育课,不擅运动的我常会悄悄带一个夹板。老师“自由活动”一声令下,我便立刻向乒乓球台旁边的树奔去,在那一圈木椅上坐下,拿板,提笔,随后便是沙沙的舒适的书写声。
沉浸在历史题中的人,仔细端详着苏轼生平,恍若聋哑。若不是那一阵春风吹起我的书页,顺带拨下我的水笔,我怕是不会挪动身位的。我弯腰捡起笔,脑袋四处转转,望见了汗流浃背的同学们和毒辣的阳光。厦门的春日,从没有什么温和可言。可如此热烈的阳光下,我却丝毫不觉得热意,不禁心中生疑。低头,眼前是笔尖处跃动的一块调皮的光斑;抬头,那抹浓密的绿意便映入我的眼帘。
身周不热,原来是这块小小的树荫庇护!我惊讶于自己从未在意过这抹不过两块砖大的绿荫。说来有趣,整整两年,每次我都坐在这块阴凉地书写,却从来没有抬头望过这棵不大甚至可言瘦小的树,仿佛它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以至于让人难以察觉。
那阵春风又起,穿梭在浓绿的枝叶间,使其微微摆动,互相依偎。摩挲的沙沙声,正是我每天听到的;枝叶扰动所投下的光斑,正是我每天看到的。一时,我心中竟有点感动,也不知这棵在我生活中沉默又为我撑起绿伞的树,是否曾因我不曾注意到它而感到委屈。
如今,我又一次坐在原处,阳光依旧毒辣,笔依旧,夹板依旧,头顶的绿荫却早已不见了。我心下一颤,笔尖在夹板上轻戳,使又一阵春风不至于将书页再一次翻乱。惆怅之余,我转念一想,我的生活中,是否也有很多“树”在我不经意间为我遮荫,又悄然离开,而我之前毫无察觉?
是什么呢?
是吃完甜过就忘了的棒棒糖?还是换掉后异常思念的老师?亦或是直到离别时刻才觉出悲伤的亲人?
整整一年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都被新一年的春风唤起。我生活中的一棵树已然逝去,永远躺在了我记忆的长河中。我叹,感慨生活实在是一味温和的麻醉剂,让你习惯了它的方方面面,直到药效过去,才痛得刻骨铭心。
早是该发觉的,早是该留意的。我闭上了眼睛,心里一股酸水激荡。
忽而想起,这份感悟,怕是亘古不变的。曾记得书中的莎莉文老师,是残疾人海伦的一位家庭教师。她虽微不足道,平平无奇,却是使海伦得以学会与人交流的导师,更是海伦一生中难以忘怀的参天大树,以笔墨记之。又念起那曾为边远乌烟之地的儋州,东坡苏轼被贬至此,而并未麻木于日复一日的艰苦生活,而是办学堂,介学风,“珠崖从此破天荒”。那荒凉的儋州,竟也被苏轼发现了光芒,成为了他人生中一棵浓密美丽的大树。
是啊,生活,不该麻木。既然阻止不了树的逝去,便早该学那东坡居士,在生活中留意到头顶那片绿荫,欣赏它,珍惜它,将它最美好的样子留在记忆中。这样,至少来年,春风吹新绿时,心头泛起的不尽是热辣与酸涩,而是回忆中那泛着淡淡甜味的、清凉的绿意。
春风不改,生活依旧;斯树已逝,心间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