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在《十种寂寞》里写道:“幸福藏在微小的事物里,而且像麦芽糖自有其延展性,拉成丝即使像一条线也还是甜的。”—题记
年少无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那就是幸福。
秋天的第一缕风,翻开记忆的书页。小时候,我在乡下姥姥家度过了从三岁到七岁的童年时光。姥姥厨艺很棒,总是变着花样做饭给我吃。最爱吃的,就是她的清蒸鱼。
葱姜切断,大蒜切片,均匀地码在洗净的鱼上,再在锅中倒水,放做鱼撒盐,点入鸡精和老酒,大火蒸熟……红色的火焰舔着锅底,姥姥做鱼,我就往灶膛里添柴。窗外寒风呼啸,厨房里,却因这人间烟火,一室温情。
这边鱼还在蒸着,那边已经起锅烧油了。只见她麻利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小碗,还是放入少许盐,糖,鸡精,再来上三分之一碗的老酒和醋。油已经热得冒烟,赶紧把调好的料汁倒进去,“滋啦”的声响在厨房里回荡开来,待料汁冒起大泡时,就淋到鱼上去,一时间,香味四起,环绕鼻息。鱼出锅了,姥姥从来不是立即端上桌去,而是就着灶台,先从鱼肚子上给我挑一筷子,吹吹热气,塞到我的嘴里。饥饿与等待,在那一刻化作满心欢喜。
只这一口,又怎能满足,还想再来,姥姥却把盘子举过头顶,“不行不行,一会儿再吃,有刺!”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将鱼端进堂屋里。一张桌,两把椅对坐,这边是眼巴巴的我,那边是低头挑刺的她。乡下的灯,不算亮,熹微的灯火中,姥姥将小小的、细细的,像牛毛一样的鱼刺挑出的专注模样,至今想起,心还是烫的。
刺终于挑好,白瓷碗中,鱼肉堆成一座小山,闪着银腻的光。在这关头,筷子都嫌费事了,直接一仰脖,全数倒进嘴里。鱼肉鲜嫩多汁无腥味,入口即化,堪称人间仙品。那时自己还太小,忽略了姥姥从杀鱼到烹煮,忙活了一下午,自己却都没有好好尝一口。也忽略了她挑刺的辛苦,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自己好几次被鱼刺卡住时,再想起她,再想起那碗挑好刺的鱼肉,才知道,原来,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尽管这件事,在姥姥看来,是多么的寻常而微不足道。
后来,我长大了,妈妈把我接回城里上幼儿园,这一去,就很少再回来。临回城的时候,姥姥絮絮叨叨嘱咐妈妈,要经常做鱼给我吃,因为我爱吃;收拾鱼一定要精细,洗三遍才好;还要把鱼刺挑好,因为我嘴急,容易卡刺……几句话反反复复说,一直到我上车。而埋藏在心中的不舍与难过,也在车门关闭的那一刻,彻底爆发,化作泪水,奔涌出来……
每个人有自己爱人的方式。回到城里,妈妈并没有依照姥姥的话来做,主打一个生活“独立自主”,用妈妈的话说“吃个鱼都要帮着挑刺,那以后怎么独自生存?”于是,吃鱼挑刺这件事,也就成了往事。而我也试着慢慢习惯,虽然知道本该如此,但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去年五月,姥姥来家,饭桌上团聚,她熟练地拿起筷子,为我挑刺时,童年的记忆悉数回归,我彻底读懂了书里为什么说“人生至福,就是确信有人爱着你。”
姥姥啊,我的姥姥,年华斑驳,我一路成长,幼年时,您用一双巧手慰藉我的肠胃,用细微的爱将我后来十余年的人生都照亮。是您让我明白:幸福不是轰轰烈烈,就在细微处;我目及之处,您的爱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