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之朝,春寒料峭,说已是早春,却又丝毫寻觅不见春的踪迹,独独有冒了头的树尖儿在寒风的裹挟中砥砺前行。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初春日头里,鲜腴的春笋,那是春日之绝味。
一个早晨,我又尝到了那个氤氲着温度的味道,想必这就是味道的魔力,明明在记忆的角落偷偷藏匿,但一旦触及味蕾的引线,回忆就会铺天盖地,漫山遍野而来。
小时候,每当冬天默默退场,春日的阳光悄无声息地登上舞台,我就敏锐地察觉了。赶早留意起后院的小竹林,我所注意的并不是田地里鲜活的小动物,也绝非是盼着一阵秘而不宣的风,仅仅是搜寻那些个能装进我肚子的限定内容——春笋。
“奶奶,春笋什么时候出来呀?它们是不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啊?” 每逢这时奶奶总是笑弯了眼,道:“快了快了,你再催,它们就不出来了。”
可怜见,我只能每天到竹林里头坐着,眼巴巴搜寻着,嗅着春的气息,寻着那春的使者。
好在,那些个笋尖尖儿不薄我,仅一夜间就个个头顶着黄土,钻出了脑袋。没几日,长势喜人,细的像手指头,粗的矮胖,像镇压白娘子的雷峰塔。这时候,便到了我大显身手的时刻。我没有挖的本领,却有着找的功夫。奶奶便充当我的助手,在我身后紧紧的跟着,生怕错失肥硕的胖娃娃。
“奶奶,这个好,这个好,快来!”我大声叫嚷着。
“来喽,给我们小姑娘挖笋喽!”竹林里的风声簌簌,有潮水般的笑声,闹声涌出。这里有春日里最好的太阳,最鲜嫩的竹笋,以及最美好的时光。
等到日头更盛,我们便提着笋回屋去。细细扒开春笋斑驳的外衣,瓷白的肉便露了出来,白生生的,像羞涩的少女,隐隐有透着清香。再看奶奶手中的,也依然健壮,但不及我的大。便笑话道:“奶奶,我找的笋比你长的大哦!”说完便大笑起来。奶奶看着我,笑。脸上的皱纹开了花,蔓延开去,每一条皱纹里都荡漾着笑意。
终于等到上锅了。奶奶把一只洗净的鸡放进陶瓷锅,慢慢炖起来。炖到一定的火候,春笋再放进去。我无可插手,只是在这灶边蹲守着,生怕错过出锅时鲜香四溢的瞬间。不久有丝丝缕缕的味儿,顺着锅沿溢了出来,我被香的失去了知觉,眼前就只有灶上那锅春笋鸡汤,梦似的,味蕾似乎有了鸡肉的嚼劲,春笋的脆甜。奶奶看着我的傻样,也痴痴地笑着。
刚出锅的鲜笋鸡汤,还冒着细细熬出来的香油。热腾腾的汤,映着奶白的笋尖,让人想大快朵颐。太烫了,只得先浅浅咬上一口,去去锅中的热气再趁热吃,这是不二之法。只不过谁又能等得及呢?一边真香,一边真烫,在明明灭灭的腾腾热气中,我仿佛看到了奶奶的笑脸,被雾气柔和了的线条,荡开的笑纹,以及眼里绽放着的关爱,那么炽烈,那么温暖。是了,那是对我的爱。
也不知道是竹笋鸡汤太香,还是儿时对于竹笋的记忆太过美好。年复一年,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抬头看见明艳的春光,奶奶的竹笋鸡汤就会映入脑海。它抚慰了味蕾,融入了亲情,绽放出了热烈而温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