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悠悠,活在热爱里
——题记
姥爷真是个很怪的老爷子。
他似乎和同龄的老大爷不太一样,平日里独钟爱些字墨,其余的什么都不上心。即使搬来楼房住,也素来不爱和小区里那帮老头儿打太极下象棋,甚至连楼都不愿下,别人再怎么盛情邀请也总是得到他的婉言相拒。我问他,他也只是道,“你姥爷我又不会整那些东西,也不喜欢,甭说,我还有几幅字儿没写呢。“说罢便一转身,只留给我一个急匆匆奔向“临池墨房”的背影。
这"临池墨房"倒也实在有趣,不清楚的人要是听了还以为姥爷在家磨豆腐,实则不过一间小小书房,被姥爷赋了个雅称。怪的是姥爷第一天来就把书撒了出去,全换上他那些宝贝墨迹。
一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郁陈旧的墨香。我实在是好奇,姥爷怎么就被这纸上的点点字墨迷住了,天天把自己憋在那儿,憋出病可怎么办。这样想着,我嘟嘟囔囔地也跟了过去。正对着午后三四点钟的阳光,姥爷立于小小的一方橡木桌前,稍稍弓着些背,两臂旋肘向前,倒像个"八"字,一手搦管旋腕,挥翰而下,只见,墨作龙蛇纸上飞。我实在有些惊呆。姥爷提笔染毫时,体态尽显自然与舒展,神情却带着庄重,那两撇浓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也如被墨汁浸染过一般。若忽略他的白背心和大黑短裤,倒还真有几分书法大家的气势,这样想着,我有些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姥爷果真是方才太投入了,这会儿才抬眼瞅见我,便挂着有点羞涩的笑招呼我:"来来,帮姥爷瞅瞅这两幅新摹的字。"远远望见那浮了圈光晕的白纸黑墨,我走近,原来是他钟爱的那幅邓石如的《作太元传》,平日总听他跟我提起,今日却得见。姥爷的隶书大字一如他时蹙时展的眉,用笔灵活而多变,骨力坚韧而貌丰遒劲,每一拐笔都似藏着无限生机。我杵在那儿说不出感觉,第一次觉得语言太淡,实在不及墨浓。姥爷只是笑着,深深浅浅折起的皱纹里盛放出一朵朵墨花。我觉得这比喻或许太俗气,可我分明瞅见,姥爷的眼里确实是有光的,胜过背后三四点钟正灿烂的太阳。后来,他嫌这屋地儿太小又嫌不够清净,便又搬回郊区小院儿,那儿有方小池子和几条他怎么也养不活的鱼。那儿才是他真正的临池墨房。
只不过啊,他院里的小屋可没有书法大家那么气派咯,厢房不怎么见阳,屋里的书法墨迹一摞摞地堆。也有人想买他的字,可他一律摆摆手,“不卖,你喜欢就拿走吧。”我时不时地就想去看看他,我是不懂书法的,只是想看看。看他提笔挥翰,看他墨眉舒卷,看他脸上绽放出墨花一般的笑容。
不见阳的厢房里,他是站在光里,活在热爱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