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心之乐
会心,会,即领悟;心,即心意。会心即领悟他人心意。——题记
凌晨四点,他独坐豆腐厢房,听水声滴答作响。
这是张爷爷做豆腐的第三十六年,他依旧守着低矮的平房、破旧的作坊,十年如一日地工作着。做豆腐赠予他的,似乎只有昏花的双眼、酸痛的脊背以及贫穷数十年如一日的贫穷。
张爷爷的家人无数次和他发生争吵,他们无法理解他在坚守什么。他们说,村南一户人家改用石膏点豆腐,一斤黄豆能做四斤有余,如今早已日渐富裕。张爷爷默默听着,不拒绝也不答应,只是下次点豆腐的时候,仍是用卤水,仍是只做三斤。
城市的孩子吃惯了石膏豆腐,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卤水豆腐。询问时他却只是和蔼地笑笑,看着我好奇的眼神,他邀请我旁观他做豆腐的过程。
黛色昏昏,星子沉沉睡着,张爷爷却已经开始忙碌了。我睡眼惺忪,哈欠一个接一个,这个时间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早了。只见张爷爷端出浸泡一晚的豆子,将它们倒入磨盘中。浸泡后的豆子如同沐浴过的美人,体态丰腴莹润。张爷爷不疾不徐地推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转,不快也不慢,带着他独特的节奏,慢慢地走着。淡白色的琼浆汩汩流入铁皮桶,漾起满室生涩的豆腥味儿。
生豆浆需过滤、需烧煮。张爷爷忙不迭地将一桶又一桶的生豆浆倒入滤布,又将一桶又一桶的熟豆浆倒入灰黄的粗瓷大缸中点卤。这过程全凭他一人完成。年纪发白的他,干这些活有些力不从心了,搬个几桶豆浆就得喘口气歇息。他和我说起,年轻时候的他,搬着些完全不在话下,只是岁月不饶人。说话的他眼中闪烁着光芒,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是对过往的追溯和怀念。
他的神色虔诚得如同朝圣,一碗卤水分三次舀入缸中。“点花是最需要技巧的。他腕上动作不停,即便向我讲解也不改原本的严谨从容,“多一点儿的话,豆腐便涩了;少一点儿的话,豆腐便碎了,像石膏豆腐一样。”他将空碗放在一旁,缸中豆浆正渐渐结成絮状,再成花团,最后变成豆腐脑。豆腐脑刚放入豆腐箱子,锅中便落下豆黄色的雨,“啪啦啪啦”直响。
张爷爷抱起一块大石头压在屉布木板上,雨势在瞬时陡然增大,复又渐渐归于平缓,最后只剩下零星几点。这时的张爷爷总算可以坐下歇息片刻,我们坐在庭院的椅子上,静待豆腐的成型。再次打开豆腐箱子时,它们已经凝固成白白的豆腐。张爷爷用刀把它们切成整整齐齐、大小一致的豆腐块,然后取出一块给我带回家,其余的都轻放进装水的水桶中。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神情,我露出了会心一笑,因为热爱所以专注,因为热爱才能十年如一日。
我拿着张爷爷的卤水豆腐回家,切开不散、入水不烂,这可是石膏豆腐远远比不上的。豆香氤氲,恍惚间我望见他浑浊却又真诚的双眼,然后蓦然领悟:那是一个豆腐师傅对于完美的不懈追求,是一个手工匠人对于传统技艺的不变坚守,更是一个民族不为名利所惑、不为流言所迫,坚守初心、堂正做人的小小缩影。
黎明绯红了天际线,恰似我因与他人、与民族心心相印而绽放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