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不绝,离逝那方,曾祖父的住处赫然伫立在竹林深处,而身影不复。
曾经那段日子,我住东面,他住西面,早起的他看见了出晞,看见了我。
一身军绿色,是他始终的模样。抗美援朝一役,几兄弟同去,留他只影归来,归来时,看着祖屋大堂上自己的遗像时,方知老父已劳累过世,原本已议亲订婚的未婚妻也改嫁他人。生活彻底改变,他却没时间落泪。他忙着将牛赶,急着把砖瓦搬,还要将那老母亲奉养.....年方四十,华发爬满额角鬓间。只见在那田间新麦中,一身军绿的他与那田那天融为一体——那是他早已脱不下的信念。
在那茅屋木板中,外人笑他:“你老是穿这一身军装,国家又待你如何?”他不曾理会不屑争辩,也想挺直腰板,亮出勋章,一阵刺痛令他发觉,他早已伸不直那不知是被战火还是生活压弯了的脊背,但他不服输,只是倔强地往前走去,同村人都讥笑起来:
“别致啊,老东西!”
在他们看来,如此可笑的身影!但这身影自顾自地直面生活,走去,不停!
退休之际,他本可以用富余的积蓄安享晚年,但他却拎起扫把到街上扫地,一个人扫三份地。大家看这身影,笑不出却打心底里瞧不起他。
幼年的我,漫步街头时,远远一抹绿,便知是他,急匆匆跑过去。八十多岁的他,刚劲有力,他一步步走,一刮刮扫,一点点挑,问他为何如此,他摆摆手:
“人是会闲出毛病的,不如清理一下街道。”
当我再想追问时,得到的是他的训斥:“街上车多,呆家里去。”
一次突如其来的昏倒,让他不能再次站立。临终前,说不出来话的他,没有悲伤,也无落寞,手指微微颤抖着,在他衣袋里,几沓零落的纸币。
此时此刻,我站在东面,他埋在西面,归来的我见到了落晖,却不见他。念其情,晓其理,那最美的身影,原来一直深藏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