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北的主调,是黄—莽莽黄沙,那是金戈铁马,气吞如虎,好男儿志酬漠北。纵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到漠北,遍地是金,也不见不为这“五两金”屈膝。而正眼前的主调,也是黄,只不过淡了许多凛然杀气,浓了几分温馨浪漫—不会有“黄金百战穿金甲”的冲动,更不会有“快马踏清秋“的豪气,这里的—碧色寨,不绿,它是黄的。只是,这黄,不是那么硬朗,是柔的,是小贩前的棉花糖,是吊椅旁的软沙发,遍地的铁轨也无法托起那份漠北曾经的凛然霸气。从屋檐,门墙,桌椅,到一地黄泥,再到红霞落日,黄,氤氲着周围。它无声地,缄默着,带着几分落破,几分愁郁裹挟一路黄尘,封闭了这里……
(二)
我见过战马,他们的鬃毛油光可鉴,在孤霞落日中抡起前蹄,仰天长嘶,引起惊鸿一瞥;而这里的马,不如讲是一只驴—双腿细长,与向外鼓起的肚子反差强烈,耷拉着耳朵也耷拉着头,脖子长长地往前引,也不眨眼,也不嘶叫,只偶尔转转脖子,没精打采。在滇越铁路上,那个黑白的年代,很难再想象这群病态驮着包袱在云雾翻腾的滇越边境往返。于是乎,一个耻辱的称谓冒进看似温馨的滇南小镇—东亚病夫……
(三)
这个小镇有些病态。那和谐温馨,繁华晨宇的背后,其实是罪恶铸成。其实,阴柔造作表面的背后,是我一开始所挖掘不到的,只有慢慢去走,静心思定 才揭开泛黄的面纱,露出它的原本,解除笼罩它近一个世纪的诅咒。脚踏上铁路的一瞬,棱角分明的大小石子犬牙差互地硌着,不仅脚疼,也硌着心疼—每根枕木一条命,每颗铆钉一滴血。硌在脚上的疼痛,是那个黑白年代的冤魂的呐喊,那份封尘的黄色诅咒,是一个民族的不幸,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一回头,一个中国铁工头戴斗笠,在悬崖之侧,万丈之巅,在还未建好的人字形铁路边,一锤一钻地凿,云烟缭绕,也分不清是雾水还是汗珠;法国的督头蹬着皮鞋,挥着皮鞭,掏出手帕沾沾汗渍,口中一片含糊。马帮们赶着马,自己还背着高出头顶的包袱,马也不堪重负,只是流不出泪,低下自己曾经高仰的头颅,曲着腿,步步往前。桥是修好了,也陪葬了八万中国同胞,留下来的,侥幸的,也瘦骨嶙峋,遍体鳞伤,人马牲畜不分了……
(四)
确是这样的,展柔为虚,藏硬为实。中国滇越铁工们骨头里的铿锵声不亚于机轮压过铁轨的清脆声响。那遥远的回响,掷地有声,在时间的长轴上奔走呐喊,有力地冲进任何一个精神匮乏的时代。只是不堪回首,在列强铁骑下屈辱着的,黑白的岁月,再是曾经的繁华,也只是个场所,为列强提供妖魔的舞会和血淋淋的人肉欢宴。再是铁骨铮铮,也想将这过往化作云烟,于是,冰冷的铁轨和房屋便被镀上一层温馨的色彩。对,是为了掩饰,掩饰自己屈辱的曾经,掩饰自己不堪的过往,哪怕付出了血的代价,哪怕足矣光辉载入共和国的青史。黄色的主调,温馨的像家的港湾,她含着泪,藏着伤,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归来的游子,留给远方的客人。只自己默默转身,独自扒开外皮,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