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明颠簸到碧色寨，中途睁开眼时，窗外的山峦与漫天白雾相接，其间的草莓种植棚和满山的坟冢竟诡异地和谐。

下车走了几步，果然下起了雨。后方的山尖腾升起缭绕的仙气，和多年前我在贵州见过的山雾一模一样。泥水溅上脚踝的瞬间，景色开始泛黄、卷边，漏光从屏幕蔓延至西洋式站钟。

我本以为碧色寨是黄水晶，但它是琥珀，里头封存了难言的遗骸。晦涩地残破着，这正是琥珀美得惊心之处。枕木和钢钉，支撑轨道向前无限延展，人畜的性命，支撑历史向前无限延展。定会有人以“残忍”冠之。

残忍，残酷，也难逃。

于是，后世以长久静谧缅怀，以蓬勃向前谢罪，朝逝去的铁轨下的魂灵祈求原谅。

正剥离的墙面写满风情的呢喃，石子远看是灰黑色，近看带有斑驳的蓝和红。

地上沾了泥的鸡蛋花和绿色军装一晃让我回到了那个芳华的年代，在战火纷飞里起舞的年代。

我的外公外婆是从军队里走出来的，回想起他们着军装的结婚照、外婆的两根麻花辫、外公明亮的眼睛，于是我向着朦胧的芳华岁月缓缓伸手，轻轻迈步。轨道湿滑难以站立，石子参差容易崴脚，可无数人还是走过了，甚至是奔跑过了。

雨的情绪总是凄切，浇熄了至少我身旁的所有快意因子。

虽然铁轨早已失去了从滇南向境外一路奔驰的温度，没有雨时至少不会有如此清晰的凉意。

古旧的一切呐喊得很小声，坡上的花偶尔献出艳丽。我不太清楚此处是碧色寨的中点还是终点，错过繁华和荒凉的过去，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当下。

滇南的风里有甜腻的法国香水味和弹药硝烟的味道，因此说不上她是骄傲的还是悲伤的。未来她或许是平静的，没有多余的视线再给予她腾飞的力量了。

铁轨没动，但它渐远。

不甘和波澜，刻于金属上。

雨停了。想欣喜却没有力气了。

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向天开始放晴的那边跑去，我把心放在她们身上。

然后，灰白之下露出半空的云了，一点点生动起来，宛如一个新的世代活过来了。

离开时，天光倾泻，流云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