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淌着凉风,山涧淌着清泉,河里淌着鸭子,人间淌着春君;挂上那把铜锈斑驳的锁,我走出篱门,走向青山。
晨阳初照柴门的楹联,随着岁序,终是由红变成了白,又由白变成了黄,亦如门前的香樟叶绿了变红,红了又化为枯黄。黎明奏响森林的乐章,山雾氤氲着无数个翠绿山峦的清晨,蛛丝上的水晶珠伴着鸟啼花落,犬吠钟鸣,或垂于地,或升于天,干了湿,湿了又干。沾着青苔与红泥的鞋底踏在乱石铺就的石径上,匆匆又缓缓,匆匆源自对山顶无限风景的欣喜,缓缓是怕惊扰了虫鱼兽雀的悠闲;新竹冲天,老松卧壑,银泉挂壁,翠冠倚石,览景如此,脚步便匆匆起来,恰惊起一树栖禽,万点叶露随羽翼翕动瞬时而落,穿透衣服每一处缝隙,渗进肌肤每一个毛孔,此时,我与春天撞了个满怀。
阳光穿过叶的缝隙,照过悬壁摩崖残破的朱红浅绿,点点洒在泉石之上,如乌铁嵌宝,清泉流金。许是受了阳光的感召,一时草木舒展,虫鱼嬉戏,鸟兽啼鸣,青山涵养着草木虫鱼鸟兽,而草木虫鱼鸟兽亦是青山之魂。正因青山有魂,方能盛下南无阿弥陀佛与福生无量天尊,留一席之地存五蕴皆空与六根清净。清风梳竹,送来千年前的丝竹之声,那是阮籍在穷途悲吟,抚琴长啸,那是王维在松下拨弦,与泉相和。南方的竹呀,从川渝大地,至浙闽诸州,竟都生的如此葱葱郁郁,令人心生无状欢喜。我与竹杖缓缓向竹林深处走去,嗣宗与摩诘缓缓向我走来。
夕阳留给天边斑驳倩影,留给湖水粼粼波光,待鸟寂花合,晚钟绕梁,归禽划过潭影,梵呗起于深寺,满天的云霞藏进西天穹幕,便是夜来了。一千次的日出东山,换来的是一千零一次的月满西楼,唯空谷之竹音与林壑之幽泉不舍昼夜。千山睡去,婵娟撒下清晖,化作万点烟灯,点亮夜半球建筑无数的窗。 晚风催促我离去,去便去也,只留下两片悠闲于山间,一片赠给清风晓月,一片予以花鸟林泉。
雁字自北向南而去,江波自西向东而流,天地貌似正欣欣以向荣,不过雁字有回时,江波却只能东逝,雁阵匆匆,江水匆匆,亦如我下山时追赶末班车的脚步一样匆匆,同伴说:“来不及了,赶不上了”。是啊,来不及了,赶不上了……那些来不及的,赶不上的,回不去的,等不到的,留不住的,不正是如滔滔江波一样一去不还的青春吗?春君如雁字,岁岁可至,而青春却如江波,一去如斯。自己亥至壬寅已逾三寒暑矣,疫情反复无常的三个寒暑,如同将三年青春之光阴放入瓷罐,瘗于梅树之下,虽得尘壤遮蔽风雪,却始终不见花月。如此三年,错过长安燕至,无缘西泠荷开,误了金陵梧落,亦抱憾厦门浪起……岁月这坛陈酿,些许酸苦。然而错过本无过错,缘因自有因缘,翻去晓风残月的今夜,明朝应是华枝春满。
林叶翕动,乌云翻卷,山雨欲来,暂闭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