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的游船,恰似一簇跳动的火树银花,在清幽的圆月里滑行,船尾推开乳白的月色,在浮沫里轻轻颤动着。
我坐在船沿,江水鱼跃般覆过赤裸的脚,对岸耸立的高楼,闪烁着霓虹的颜色,映染了沿岸的江水,投下一层浓妆的靓影。在夜幕中,船上的彩灯也伴随着楼壁的光彩忽明忽暗,船只在朦胧的月光中若隐若现。
月色在烛光的晕染下,溶化了。我抬首远望,一条花灯的河流,挟杂在奔腾的江水间,缓缓而来。上善若水,一莲托生。我忽然记起,今日是中元节,那蒙受冤难的孤魂野鬼,都是要去极乐净土的。楼房、游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低头,一轮皎月,照亮了平静的神色。恍惚间,什么都淹没在无声的黑暗中。水中的圆月,模糊了。乳色的雾气漫过了渔火。
我坐在船沿,只是那船是年久的画舫,屏风早已破落,留下几点斑驳的彩痕,黯淡无光。水中的霁月,模模糊糊的,搅碎了清亮,沾上几丝云影,对岸的,只是一个冒着星火的渔村。
我凝望着前方,人脸、嬉笑声、莲花灯,茫然一片。又似伊人的靓影,宛在水中央。薄雾弥漫,月色稀碎,晚风越过河畔,迷蒙了幽冷的阴翕,便添了几分鬼气。
“古今之人,天各一方,不识面目,于蓬莱中。”我调侃般地游吟着。浓郁的森幽,似乎消融了一些,慢慢的,一群花灯漂过水面,花瓣下微弱的灯光,映亮了眼帘。它们如同尘世的旅者,从渲染着霓虹光的江面上,跋山涉水,回到狭窄的河道上来。已被世俗遗忘的魂灵,依然想要借助归途的烟火,回到大河的源头上。
往生,复还,走到大河的尽头,化作月水,化作烛光,逆流而上。画舫顺着水流,摇摇晃晃地载着我,向大河的源头游去。我望着夜空中的圆月,又低头看向水中朦胧的雾。行将就木,不再渺茫和彷徨。河面上的浮光,汇成繁星的海洋,摇碎往昔的泡沫,延伸出一条真切的路来。
霁月褪去皎洁,藏在阴影下,等到下一个透过镜水见到它的人。大河的终焉,也是起始,所谓穷尽处,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画舫行到了林尽处,前面却有一点豁口隐约透出光来。我摸着黑,撑起船桨,画舫一点一点地挪入洞口,在凄寒中向前奋力游去。
一丝月光,从出口照进。“前面是……”我疑心有良景,便撑得用力了些。画舫从黑暗中缓缓淡出。月色如雪,柳絮般悄然潇洒,河面上浮出大片银色的光华。两岸的桃林,花瓣细碎地吹,熄灭了花灯的烛光,在水面上点几圈小小的涟漪,搅动着船尾留下的痕迹。
俨然是穷尽过后的桃源乡。
每一缕晚风,都阖着眼睛睡,每一丝月光,都迷蒙地飘,每一枝桃花,都盈盈笑着招手。我生平也未见如此景象,武陵人的传说,原来并非谬论。船后的花灯,似乎也停止了游动,静默在水中央。那些魂灵,大抵已越过这道水,往生去了吧。
我闭上眼睛,月光、桃花、晚风,呢喃着,留下最后的回想,浑浊了。
再次睁眼,依旧是那霓虹大厦,那火树银花。夜空中的圆月,颤动着皎洁的嫩芽。
而水中的霁月,有些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