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溪谷札记

初三 写景 1292字
2025-07-13 10:11:56

冬至前的第七个清晨,我踏着碎冰走进这条溪谷。前夜刚落过一场冻雨,溪谷两侧的崖壁上挂满了琉璃似的冰棱,阳光斜斜照过来时,整面崖壁都在闪烁,像谁把银河的碎片嵌在了灰褐色的岩石上。脚下的卵石裹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惊起几只躲在石缝里山雀,扑棱棱掠过头顶松树,留下一串细碎的鸣叫。

溪谷中央的水并未全冻。靠近岸边的地方结着厚薄不均的冰壳,最厚的地方能托起半块松动的岩石,薄处却像蒙着层蝉翼,能看见冰层下蜷曲的水草,绿得发暗,像被冻住的波浪。水流在冰壳断裂处涌出来,带着碎冰碴哗哗流淌,声音比夏日里清越许多,像是无数把小银刀在切割着空气。有片巴掌大的冰面特别透亮,我蹲下身细看,竟能瞧见冰层里冻着片完整的枫叶——暗红的叶肉间还嵌着几粒金黄的绒毛,该是深秋时被水流卷进冰里的,此刻成了块天然琥珀。

溪边油松是溪谷里最倔强的存在。它们的针叶上凝着雾凇,每松针都裹着层白绒,远看像一团团绿白花绣球。风过时,松枝轻轻摇晃,雾凇便簌簌往下掉,落在我的脖颈里,凉丝丝地化了,带着松脂的清苦气。有棵老松的枝干斜斜探过溪流,末端挂着串冰棱,最长的那根足有半尺,阳光照在上面,在对岸的雪地上投出细长的光斑,像谁用金笔在白纸上画了道虚线。

正午的阳光终于有了些暖意。崖壁上的冰棱开始滴答落水,每滴都砸在下方的冰壳上,敲出清脆的“叮咚”声,高低错落,倒像是溪谷在数着自己的心跳。我找了块背风的岩石坐下,岩石被晒得微微发烫,隔着棉衣也能感受到那点暖意。忽然听见头顶有窸窣声,抬头看见只松鼠蹲在松枝上,蓬松的尾巴像团灰毛球,正用前爪捧着颗红果啃得欢。见我望它,便停了动作,黑亮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叼着果子“噌”地窜进密林,只留下几片被碰落的、带着冰碴的松针,慢悠悠飘落在我膝头。

午后的溪谷渐渐活泛起来。冰层断裂的地方越来越多,溪水冲开冰壳,在卵石间奔涌,激起的水花溅在岸边的枯草上,转眼就冻成了透明的晶花。有几灰椋鸟落在溪边的矮树丛里,啄食着被冻住的野果,它们的羽毛沾了冰粒,飞起来时像拖着串小银铃。我沿着溪边往前走,发现块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青石,石面上有个天然的浅窝,窝里积着半汪清水,水面结着层薄冰,冰下竟有三条小鱼——它们大概是被冻住前没来得及游回深水区,此刻静止在水里,尾鳍微微蜷着,像嵌在玻璃里的银线。

夕阳西斜时,溪谷开始泛出淡紫色。崖壁的阴影越来越长,冰棱不再闪烁,转而透出温润的玉色。风里多了些松脂的香气,大概是白日的暖意让松脂稍微融化了些。我坐在那块晒暖的岩石上,看最后一缕阳光掠过对岸矮松——那些松针上的雾凇已经化了大半,露出深绿的底色,在暮色里像无数支细笔,正蘸着余晖在天幕上勾勒着什么。

归途中,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回头看见块冰棱从崖壁上坠落,摔在溪水里,碎成无数亮晶晶的小块,随水流打着旋儿漂远了。那一刻忽然明白,这冬日的溪谷从不是死寂的。冰棱在生长,水流在切割,连最微小的鱼和松鼠,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与严寒周旋。它们共同写就的,原是首藏在冰霜之下的、关于坚韧的诗。

走出溪谷时,暮色已浓。回头望,整道溪谷像被罩在层淡蓝的纱幕里,只有溪水的哗哗声还在耳边流淌,像谁在低声念着这一天的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