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修车铺前有棵海棠树。二十年前他刚盘下店面时,这树不过碗口粗,如今已亭亭如盖,枝干虬结着探出院墙。春分刚过,枝头便攒满花苞,像无数粉白的小铃铛在风里摇晃。我常看见他蹲在树荫下修车,油污斑驳的围裙上落着几片花瓣,倒像是刻意绣上去的纹样。
那日我去补胎,正逢他给海棠疏枝。七十岁的老人踩着木梯,枯枝在手中剪子下簌簌坠落,动作却比年轻人还利落。"您慢着点。"我忙扶住梯子。他摆摆手,指间夹着半截花枝:"这枝条生得歪,挡了东边窗户的光。"碎金般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他皱纹里淌成溪流。
街角新开的咖啡馆总播着钢琴曲,玻璃幕墙映着霓虹,可年轻人偏爱聚在老张铺前的石凳上。海棠花开时,细雪似的花瓣落在他们的拿铁杯沿,落在快递小哥的电动车筐,落在环卫工扫帚的竹丝间。外卖员小王说,在这歇脚时总能闻到淡淡花香,"比香水好闻多了,是活生生的春天"。
去年暴雨夜,老张半夜冒雨给树支支架。清晨人们看见他浑身湿透,却得意地举着救回来的花枝:"这下花影还能投在西墙。"雨水在青砖上画出蜿蜒的银河,折断的枝条被他插在搪瓷缸里,竟在窗台上开出一簇倔强的粉云。
今春花开得格外盛大。放学归来的孩童在树下捡拾花瓣,说要夹在课本里当书签;穿汉服的姑娘支起画板,笔尖游走处尽是流动的胭脂色。老张依旧蹲在树影里修车,油渍与花瓣在他的蓝布衫上绘出星图。有顾客打趣:"您这海棠比网红打卡地还抢镜。"他拧着扳手笑:"它才是这儿真正的主人,我不过是看门的。"
暮春的风掠过城市楼宇,将最后几片花瓣送往不知名的远方。老张开始修剪过密的绿叶,说是要给明年的花苞腾地方。碎叶堆里,我看见他弯腰捡起一枚完整的花萼,对着阳光端详半晌,郑重地收进胸前的口袋——那虔诚的模样,仿佛收藏着整个春天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