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难得清闲,偷得一抹自在轻松,定不能辜负了。闲来无事,便决意外出走了几步,趁机放一放疲惫的心,舒一舒纠结的情。
我因为学习需要,是搬到了学校附近住的,这让人免不得身处在一片闹市区里。每日大街上来往的各色行人大都匆匆,所来不知,所往亦不知。这总是会让人迷乱的。日子久了就会生疏,会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失去了目的,疲于奔波间反而忘了所求,我们已将自己的生活划成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圆圈,在作茧自缚里还乐此不疲。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触,当我下楼时才发现,这附近大抵是没有地方可以走的,所及者皆为来去匆匆,恐会给我的清闲莫名地添上几分焦虑,而这又恰恰是我所不许的。思忖之下,想着要到一个远一点的地方,至少离人海遥远一些,才能自寻其乐。于是乎,我索性走远了一些,茫茫然的来到了江边。
这确乎是湘江边极为不起眼的一隅,缩居在猴子石大桥下,除了偶尔来去的几辆飞驰的汽车,这里大抵还是清净的;且因为这里没什么风景可赏,反而人烟较对面的丰富显得更为惨淡。倒也恰合我意,便寻了一处长椅坐下,眺望向远方,思绪也随着目光之所及飞舞到了天的涯角处。
那里的云确乎是神秘的。
我偶然间想,不知怎的,记忆深处里一股莫名的且熟悉的感觉从边角里偷偷流露出了,似那小溪潺潺,汩汩流泻。
是的,我大抵是见过此情此景的。
记忆开始复苏。
大概是在上次的涠洲岛之旅上。那次我们一家自驾出行,途中大多漫长且单调,便只能与晚霞云彩作伴。也正逢着这样一个契机,我邂逅了天边那几缕柔柔的白云。
那日的白云,犹今日一般,缱绻着柔情许许,淡淡的洒在天边。那若有若无的几丝极轻极淡,像梦一般飘渺虚无,永不可触及;却也极为淡雅,似是一阵悠悠的微风卷着少许的茉莉花香袭来一般,沁人心脾式的如痴如醉。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席慕容的一句诗,“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落日后的群岚。”,现在想来,这譬喻确是极为精妙的。那佳人浅笑低眉间的婉转抚媚,与这云的飘逸悠远确有几分神似。
这又使我不住地多想:这云是多变的,且不总是这般别致。
这一瞬便让我我的思绪又跳回到了那次旅途中来。我犹记得当日那奇伟瑰怪的场景。天边的云旋聚在一起,似一场席卷的风暴般;但天又是放晴的,洒下的几缕金光笼罩在这云层身上,便将这扭曲在一起的云赋予了一层神圣的光辉,让我感到这里似要有神迹降临一般,亦或是那洁白的天使将要降临人间,而这里便是他的金光大道。待车子开过了一定的路程,再看那云,已是换了角度;也只有此时再看,我才看到了它的真面目——那是诸神的战场。天边的云从中间阙裂开来,金光从中间喷涌而出;左下方的云朵畏缩在一隅,压得很低,似是举起双手面对这神光穿刺而惧骇不已;而另一侧,在右上方的则以各态形状拼凑在了一起:有的如狮鬓毛般张牙舞爪地散开来;有的则汇聚得很密,似是两只魁梧有力的双臂;有的转了几个弯,借着这金光四溢的背景,似是传说中的晴天霹雳般,爆发着隆隆的雷声。将它们拼合起来,我立刻变联想到宙斯与他父亲克洛诺斯的那场浩劫般的战争。当时天地间的双方斗得天昏地暗,宙斯带着他被解放的兄弟姐妹们,手擎着独眼巨人库克罗普斯打造的霹雳雷霆,将克洛诺斯打得节节败退,以至于最后时刻,克洛诺斯被手握雷霆万钧的宙斯一击打入昏惑黑暗的塔尔塔洛斯中,从此便只能徘徊在那阴诡地狱里一蹶不振,被永远囚禁在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忍受孤独的煎熬。天边的那一幕确是描绘了这一图景,且又颇有几分《创世纪》的宏大感,不知当年的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教堂外是否也见过这般的云彩。现在再回忆起来,想到这种神话但若放到古时中国,毕是当作大逆不道的邪物来处理的。中西文化差异体现在关念与认知上,仔细一想,这是古来有之的。
思绪渐渐收拢回来,天边的云彩也换了架势。刚刚还是丝丝缕缕的柔情转而间被填得饱满了,似是梵高那厚重的画笔涂抹过一般。云层厚厚的、分明的排在天边,映着夕阳的余晖浸染,这颜色便多样起来,随着离落日的远近,有了明显渐变的层次感。这整齐划一的排列,使我突然联想到了蛟龙的鳞甲来。此时的云一层层排布在天边,由近及远,逐步在天边狭小的收拢开来。近处的云颜色淡很多,大抵还是白的,只是白的恍惚,而正对着太阳的一面稍稍染上了一点火红,似是躲在角落里悄悄地烧;而远处的则颜色丰富了,没一层云之间的颜色都极为分明突出,浅红、艳红、深红,最后还逐渐带上了一层隐约的金光。这确乎是神秘的,倒也和这一天的不同寻常相辉映。
夜已逐渐深了,落日的余晖从江边与高楼林立处的细缝中慢慢溜走,逐渐没了踪影。这云霞也似被这已尽的太阳带走了似的,依着之前的顺序,一排排,逐渐消失在了天边。这天空终于空旷了,和我此时的心相呼应。当最后仰头只能独自面对着夜空和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时,随着云彩的流失,我心里也似是被挖去了一块什么似的,空了一截。不过少了云的夜空像是被擦拭了的深色玻璃板,干净且透彻,也不失情趣;而天高心自远,天在头顶上显得更为悠远了,思虑也就更为的纯粹。想着这云卷云舒,东升西落,我似是渡过了一生般,由出生到热烈、最后归于沉寂,我看到了生命的历程;而随着云的起落变化,我的情感也经历了一次次的大喜大悲,最后不悲不喜了。不知是否有佛趣在此,但我想:现在这心里的平静淡然,大抵是古今的僧人所共有的。这种淡淡的超脱不必像隐士般孤傲绝尘,摒弃世俗,只是浅浅坐着,泡一壶浓茶便可享受。
倏忽间,我突然觉得其实刚刚我不是一个僧人,倒更像是一介布衣、一个山野村夫一般,在逍遥地耕耘。只不过四体不勤的我怕是无法真正劳作的,所以以这脑力代替了体力罢。我以我的思绪万千耕耘着这“云田”,而它也给了我收获,让我在辛勤中换来了思想的回报。这又确乎是不亏的,因为我是一个云的农夫。
思罢,起身,离去。待我悄悄偷得了这浮生一梦的短暂自在,时已是半夜,街道上只剩路灯还亮着了。倒也不必太急,放下了数日来的匆忙,收拾好所得的好心情,踏着星光点点,我也便归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