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我倦了每日迎来送往,低语轻笑,便想四处走走,越是无人处越是有野趣。
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惬意。只是许久未近自然,竟觉得有些陌生。迷惘地环顾着四周绿得逼眼的叶,争奇斗艳的花,闻着那浓郁的芳香,摸着那娇嫩的花瓣,虽是舒心,但依然觉得还有更好的值得我去寻。我并无留恋地拨开眼前的绿叶红花,沿着前人留下的小径往前走。轻阖双眼,能听到自己“沙沙”的足音。阳光透过树木细碎的枝丫,投下点点斑驳的密影。我抬起头,能感受到阳光抚摸着我的脸颊。一束光游戏似的围着我的眼睛打转,晃得我怪痒痒。我伸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树木的味道融合着露水,混杂着阳光的清香一同涌入鼻尖,慢慢挪至肺部。
我继续前行着,忽而感到草木清香中混杂了另一种奇特的味道,一种别具一格的感觉。那是一种幽芳,能贯穿我身心的孤傲的芬芳。顺着香味寻去,竟是河畔那几丛不知名的野草发出的,沁人心脾。它们不知是什么种类,长得与其它野草很不相同,不是春时正盛的绿色,而是由内向外逐渐延伸变淡的紫。叶尖是刀一般的利,几丛草就那么顽强地立在那里,让人一眼就惊叹于其内蕴含的生机。我忍不住摸了一下,好利!手指被瞬间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是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不同于大好春光,却又胜于那嫩叶娇花。我心中瞬间将其与“遗世而独立”的幽兰作了类比,但又摇了摇头,这野草可比兰花多了几分倔强、几分不羁。于是,我不禁有感而发:“独怜幽草涧边生”啊!
天上渐渐乌云四合,层层叠叠地堆在半空中,仿佛顷刻间就要压将下来。我这才发现,除了身畔河水流动的声音,其它的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须臾间变得这样寂静,这样沉闷。突地,“啾”的一声清鸣,打破了那快要凝滞的空气,也令我从沉郁中舒缓过来,是哪只不甘被欲来山雨折服的小精灵,竟在此时耐不住寂寞,高声唱起歌来。我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希望能捕捉到它的倩影,可终只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橡树浓密的树冠中觅到了一缕嫩黄。在四面黑沉沉的背景中,那缕跳动的嫩黄是如许鲜明,如许执着,仿佛我久寂心中的一团野火,浇不熄,泼不灭。不羡宝马雕鞍,也不屑蝇营狗苟,此黄鹂岂不与我有同趣乎?“上有黄鹂深树鸣”,此句深得我心。
“嘀嗒,嘀嗒——哗”.......春雨就如人的性情,多变难测,一开始只是如雾一般的轻盈,可转瞬便是大雨如注。不在乎湿透的衣裳,也不愿雨中狂奔,听着雨水穿林打叶之声,我倒觉有些松快,便只是慢慢地走着,权当是一种经验与领悟,正合我当下的心境。向河水流动的方向望去,春雨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本来鲜明的色彩都变得柔和,好一幅清新脱俗的水墨,我竟是行在画中了。兴之所至,我伸展开双臂,任由豆大而清凉的雨珠拍打在我的胸膛之上,感觉此乃人生一大快事。
不知什么时候,或是天河之水倾泻完了,春雨也是须臾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升腾的水气包围着我的双腿,煞是舒服。深吸一口气——充斥在鼻中的是一股雨水淡淡的潮湿气味,并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气,很是好闻。环顾四周,只见绿叶红花上的轻尘都被洗刷干净,因为盛满雨水而沉重地垂着,我不由又念起那几丛野草。它们怎样了?这样大的雨,或是被摧折了吧!有些担忧,我沿着原路寻回。近了时,那一股熟悉的幽芳指引着我,经过雨水的冲刷,似乎变得更凌烈了一些。
拨开绿叶红花,我再次看到了它们。没有想象中的垂头丧气、奄奄一息,它们仍是那般顽强地立着,没有凌乱,没有弯腰,那锋利的叶尖上有一颗水珠,仿佛闪着寒光。我轻吁一口气,把目光从它们身上移开,转向涨水的小河。不知何时,河上空架起了一弯小小的彩虹。彩虹旁边,有个深褐色之物在上下浮动。定睛一看,一叶野舟在这雨后苍茫天地间放荡不羁地漂着。我一声长笑,是了是了,风刀霜剑,于我何碍?堂堂男子,岂不如野草、黄鹂乎?人生在世,循我本心,宁折不弯,如是而已!“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