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座长满茶树的小山上。
那是初夏的午后,气温不算高,但是太阳已经毫无保留地将耀眼的光芒洒向人
刚吃完午饭,我和小伙伴便急匆匆地跳下餐来,你追我赶地向门外奔去,男
婆问我们急看去做什么,我们头也不回地说:“去采茶叶!
我们兴冲冲地沿着用土堆成的阶梯一步步往上攀登,穿过,同的油菜花田,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绿色,像浓郁的油彩,
那是一排排整齐的茶树,如挺立的士兵组成队列,浩浩荡荡,气势非凡。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最近的一棵茶树前,看准了顶端那几片鲜嫩的绿叶便伸手去抓,却只撕下了半片茶叶。
甩了甩手,我准备再试一次。
“孩子,茶叶不是这么采的。”
猛抬头,只见一位皮肤黝黑的老人,穿着一件布满汗渍的背心两鬓微微发白,有些干裂的皮肤上挂着几颗汗珠,散发着这片土地上特有的生命气息。
他示意我退后一步,站远一点随即用两根手指往茶叶的根部迅速一掐再轻轻一旋,两片鲜绿的叶子便躺在那布满老茧的手中了。
山间的风吹来,带着些许灼热,知了也跟着活跃起来。
采茶这件事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轻松,我和小伙伴很快失去了耐心,和老人道别,然后一路小跑去了别的地方玩。
暮归时分,我扭头往茶林的方向看,落日泼洒出道道金光,老人站在光影斑驳的树间,手持一把蒲扇,仿佛在临风轻唱,又仿佛在回味着与茶相伴的岁月。
与舅婆交谈间,我知道了更多关于老人的故事。
老娄是村里第一个种茶、采茶的人,算来已经有二三十年了那座山上的茶树大部分都是他种的。
因为制茶经验丰富,技术娴熟,在品质方面精益求精,所以老娄的茶叶销路很好—舅婆就是他的忠实客户。
我每次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在山里采茶叶能让我感到一种探索自然的快乐。
我对老娄的印象渐渐变得清晰而完整是源于一次巧合的参观。
看我真的对采茶情有独钟老一座小平房,进门便闻到一股清新而古朴的茶香。
一筐筐吸取了天地精华的茶叶,铺娄热情地邀我去他家里坐一坐。
老娄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各种制茶机器,它们一概结了厚厚的茶垢,在房内有些燥热的空气里,嘎吱嘎吱不停地运转,茶叶加工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要经过萎凋、发酵、炒茶、揉捻、干燥、精制等多道工序,老娄一边在机器间忙碌地穿梭,一边向我展示着属于他的世界。
他的解说太过专业,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老娄看到我的反应,变得越来越高兴,就像是球探发现了未来的篮球巨星一样。
到最后我要离开的时候,老娄让我把刚才采的茶留下,他帮忙加工好后,会直接送到我舅婆家里。
渐渐地,随着学业压力的加重,我不怎么去舅婆家里玩了,即使去,也只是匆匆吃个饭便离开。
那座茶山,在我脑海里好像永远定格在某一时刻了。
偶尔想起那位两鬓微白的老人,脑海里浮现的便是他拿着蒲扇,望着夕阳,在茶树间乘凉的样子。
直到一天去吃饭时,舅婆说道:“那个茶农老娄年纪大了,儿子又不接他的班,一个人忙不过来,累死累活,我们都劝他把茶山转了,安心养老就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铁了心就是要干下去。
我心中一震,几口吃完便搁下了碗沿着凸起的泥地走上了茶山。
我想走上去说些什么但又怕打扰他最终还是默默地离开了。
那一刻,天的一边,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去年暑假,当我又一次来到茶山时,小平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一家从未见过的小工厂。
我走过去想探个究竟,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工厂门口走出来。
听老娄说,村里成立了一个合作社,并给他找到了一些助农品牌合作项目。
新和旧,在这里重新聚合,不分彼此。
夏日缓缓落下的夕阳,毫无保留地将灿烂的金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洒在茶山上。
回家的路上我一只手拿着一罐茶叶,另一只手摇下车窗,望向天际。
夏日的夕阳,正缓缓落下—但它会变成朝阳,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