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奏寒竹,轻移纤玉。
九月,九月。那时寒意来得如此胆怯,仍留油纸伞彳亍在金柳巷边,也吹不斜孱弱的夕阳。古老得泛出褶皱的破旧房屋与城镇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遥相呼应,是不同世纪相视的惊鸿一瞥,一瞥跨越了多少个短暂九月。
桐花半亩,清色疏疏,已然垂垂年暮; 凤溪衰枯,杂草簌簌,已无晚荷白鹭。佛寺古钟的轮廓于晨曦渐渐显露,河边露宿的人搭起篝火,引得寥寥几只飞蛾在火光弥漫的秋夜踟蹰。芦苇丛生百步,露珠濡湿草蒲,飞亭檐角载白月,寺庙静锁一庭忧愁情愫;砖瓦堆尽尘土,青苔遍生小路,路过此间斑驳的行人风尘仆仆,只来得及将岸边火光看入,便权当走遍了这日暮。
这间屋子早已无人居住,遗下凄清荒凉一处,遗下再无人去采摘的萧疏果树,遗下先辈尚未落到土地里的滚烫泪珠。他们的生命曾在此处落花结果,怀揣着勤恳把房屋一层层叠高,怀揣着慈悲的目光看向每一个新生的婴儿,在晨曦中把朴实的歌谣吟唱。我的敬意在这里一步一叩拜、一望一深埋,最终湮没在桐花里独自澎湃,忆起当年他们也曾明眸善睐。如今看,哀恸的无法释怀,远走他乡的身不由己、一腔无奈,如我这般身处千里之外的满心叹息感慨,不知愁往何处来。
热望再怎么赤忱,九月依旧在一弯混了尘土的浊流里把悲伤倾诉,一点点渗入苍天古木的树根,一圈圈转起树轮。于是再无余温愿意莅临此处深闭的大门,九月放任树轮孤寂地转过乾坤、转过暮春、转过一代代人,最后在留不住多少孩子的村庄里自甘沉沦。到了落叶归根那一日,腐烂的叶片沉默在青苔遍地里,却不想这青苔是这间老屋子里所有人曾经枕着入睡的美好,至今沦落至于陌生的九月里独自彷徨。
九月,不是你留不住这个村庄里的一代代人,而是我们耐不住岁月锋利的刃,逃亡到了离你几步之遥甚至千里之外的各个城镇。你要看见寺庙里的香火还隐隐约约闪烁着,人们从未放弃回到这里,只是这约定仍然漫漫无期。藤蔓牢牢攀上了你的臂膀,让这间屋子里盛的秋意成了最凉,半亩桐花的清色被早早到来的寒意深藏。料想是你和你的孩子们动如参商,你的庭院里空锁一场凄冷风雨,成了秋露,露结为霜。
造访古寺的台阶一道一道铺满了山坡,真正能踏上脚的只有中间窄窄的一条;四面环山围绕,通往村庄的那么多条小路蜿蜒迂回,每一条都能走向村庄外的康庄大道,反倒把多少人的心困在这迷宫里,走不出去了。离去时是“露似真珠月似弓”的九月,回首处是“愁绝不绝混浑如如雨”的九月,可谓是泪眼所至罗衣更薄、愁绪所至寒风更生。
“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