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截取落日前一段时光最好。尚未红透的阳光不偏不倚落在巷尾的树冠，灼了碧叶，瓦砾上光影翩飞，惊觉树下影依旧。

是宋伯无疑，因我再想不到，村中哪位迟暮老者手中还会握着一把银亮亮的剪子，坐在三四点的树下，落得绿荫下满是红纸。

我悄然走到老者身后，倚树而望。指间茧纹如沟壑纵横，却无法让他的技艺钝笨一点；一双眼纵然浑浊，却难掩他在剪纸中重新焕发的希望。老人俯身弓背，将手肘压在那麻木的膝上，偏着头将眼凑上前去。剪子有力而灵活地舞动，阳光在剪子上游移波动，如一只执着的闪亮蝴蝶，这头跃动，那头便吐出一朵红花来。老人剪得很专心，仍未发现背后偷看的我，我便更贪婪地赏着这般古朴的艺术。

只是看着看看，不免觉得眼中画是如此熟悉，再仔细看看，这才见老人膝间夹一酱油瓶，还未用完，沉甸甸地压在他腿上.宋伯这是在剪酱油瓶包装上的图案！瓶上的色彩夸张艳丽，显着一些俗气，宋伯托着的那些红纸却有了一些天成的朴素之美。

我向来以为剪纸、水墨、琴弦这一类所谓传统的艺术，都是严肃的、高尚的，要剪大鹏展翅，要画柳暗花明，要奏高山流水觅知音，以为只有这样，才能算作崇高的艺术，不曾想这俗气的图案也能在其中流光溢彩。

我有些许痴了，望着那红纸上的图案出神，突然见那苍桑的眼眸注视着我，才回过神。

宋伯是认得我的，尽管我不再那么认得他了。五六岁时，我常和伙伴们围着他，抢着要让他给我们剪小人儿，他便放下手中的图案，取一沓红纸来，我们要站得笔挺，他便笑着照着剪…他马上把剪子和压着图案放在青石板上，兴奋地说要给我瞧些东西，踉踉跄跄向那破败的柴门走去，膝盖一下一下向前顶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伴住，破败的柴门走去，膝盖一下一下向前顶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伴住，让人担忧。

后来我们同伴几个全都读书去了，便都离剪纸、离他远去，成了他生活中淡去的欢笑。宋伯把一堆泛黄的红纸搂在胸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我庄重地接过，他视若珍宝的作

品。他挑拣着，一张张精美的剪纸放在膝上，我看见重复几次的包装袋图案，看见桃李杏花，也看见了当年我的一人儿，宋伯剪得很细，我能看见那小人儿翘起的嘴角。

尽数已然破烂，却都红火着，如他的风华。剪子不断，细细碎碎，穿破光阴，独留老人初

生的纯粹。他剪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剪着橙黄橘绿，剪着雨下西风瘦马，剪着春的烟火与秋的丰腴。

他，剪着平平淡淡的，剪不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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