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奢望春天能带来繁花,只要春风遍及我心中的湖,我要在湖上泛舟,任流水划过父亲的指尖,和他那令我无比怀念的澄澈的眼波。
对父亲的最早印象,并不是他把我拥在粗壮的臂弯哼起的不着调儿的童谣,而是那两个轮子直溜儿转的凤凰牌三八大杠自行车,这神奇玩意儿也算是当时咱村里风风光光的一号角色了!父亲风华正茂,多有副润之先生在河里击水般胸怀大志的样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双腿敏捷地在我身旁转悠着。他可没什么闲工夫去搭理我这个吐字不清,而只会哇哇大哭的奶孩子哩!当有了一小笔收入,父亲便租了个门面做家装生意。他是愈来忙碌了。至今仍有印象的,是那双永远也穿不破的小皮鞋“哒哒”地在水泥地上响个不停……我就坐在那儿,手上有什么东西就一股脑儿地往嘴里塞,当我把蜡笔画得满脸都是——父亲便唤了一声儿在后面洗衣服的母亲,把一脸得意的我抱去母亲面前,便又拿着手中适才放下的卷尺,立在样板面前,一脸专注……
后来生意愈来兴隆,还是那双旧皮鞋“哒哒”地在各大工地穿梭着。母亲便逐渐筹划着买住房的事,还在门面里隔了一块木板,搭起锅灶来。
三岁,记忆最深的是那骆驼队。
又一个冬日,我蹲在父亲宽大的膝边,这自然是他极闲的时候。他指着贴在墙上的拼音表,给我挨着念出声来。或是耐心的,或是无聊,又或是在等着母亲锅里炒着的熏腊肉——一大早起来,我便又睡着了。那时还是孩童的我只记得父亲起的极早,用铁钩拉开卷帘门,蹲在门口台阶上,看着街道上稀少的几个往来的人。我最喜把肉嘟嘟的小手揣塞进他那暖和的布兜里,像尾金色的鲤鱼在池塘里漾起清波——天色渐亮,门外卖豆花的吆喝声传了进来,骆驼队的铃声引来了许多小孩,卖糖葫芦的熟面老人路过门前……
如今,我愿把心事赋予春风,让春风将时光静止,使它定格于空中雪花的洁白,停留在下雨时,父亲挽起裤脚抱着我趟过洪水而毫不犹豫的场景;静止在每天晚上留在走廊里的最后一盏灯;又或是去幼儿园时,凛冽的寒风,和那冰冷的石凳,还有石凳上等我放学时父亲青灰的背影——这是一个父亲的背影,令我无比自豪和怀念的背影,是一个不需要任何华丽修饰,远远的背影,仿佛永远定格,希望永远停留……
这也许是他对我在心底默念了多少遍,却从未说出口的话,这也正是我想对他说的,从许多年前到今天。
“白净的女儿,粗黑的父亲。”这是我感受颇深的一句话。念那一段旧时光——今晚梦里,是否还能遇见那儿时的骆驼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