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故乡曾留给我什么深刻的记忆,那必然是夕阳下翻涌成金色海洋的麦田。每每无聊,脑海中便总会浮现出幼年时与爷爷在麦田里嬉戏的场景。时光飞逝,我早已背井离乡,而那些永不褪色的珍贵故事,却永远被贮藏在了一管麦粒里。
麦粒是五岁那年爷爷亲手装进一管刚拆的圆珠笔笔管里的。那年家乡收成极好,麦子一颗颗浑圆饱满,麦杆结实挺拔,我与爷爷割麦的次数也屡屡增加,于是便多了许多幼稚温暖的记忆。如今笔盖已经松动,玻璃管上早已沾满了灰尘,里头的麦粒却依旧黄澄澄的,圆滚滚的麦粒可爱讨喜,有的甚至挣脱了麦壳的束缚,露出白胖胖的肚子。经岁月的洗礼麦粒变得不再那么耀眼,却依旧不黯然失色,安静地唤醒独属故乡的情感。
正值七月,天气燥热,头顶满树韶光,我看着爷爷的身影逐渐融入到一片金黄之中。亲手编织的草帽遮掩住了脸,淡灰色的上衣被汗水浸湿了,略显宽大的裤腿下古铜色的皮肤以及挂在脖子上白色的汗巾,便是我对爷爷最初的印象。他弯着腰,左手将一把麦子揽入怀,右手握镰刀砍下,快、准、狠。伴随着清脆的“嚓嚓”声,一捆捆麦子顺势倒下。
当时正值我最顽皮的时候,怎可能安安分分地呆在树荫地下。于是,麦田间的小路上便留下了我深深浅浅奔跑的脚印,宽敝的麦田上总回荡着我呼喊爷爷的声音:
“爷爷,我——想——回家!”
“爷——爷,我——饿啦!”
爷爷望了望依旧火红的太阳,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再坚持,很快就熬过去了。”见我嘟着嘴皱着眉毫不领情,便揪下颗麦穗,放在手里搓捻着,轻轻一吹,轻盈麦壳便在空中飞舞着,剩下的便是金黄的麦粒,小小的。年幼的我立刻爱上了这个游戏,一揪便是一大把麦穗,轻捧在手心,嘴里念叨着“麦壳麦壳飞飞”,目送着轻盈的麦壳同舞者般在风的引领下翩翩起舞。悄悄从指尖流逝的,便是这悠长幼稚的童年时光。
后来,每当我逐渐躁动,聪明的爷爷便总会发明出些新奇的小东西。透过厚厚的时光日历,我窥见矮矮的我手握树枝,学着爷爷的样子割麦,只可惜没有成功;我窥见我踢着满地的麦壳,东一脚西一脚地瞎闹;我窥见我追着麦田里潜行的鸟儿,奔跑在田里,混着麦香的风迎面而来。一切的一切,爷爷什么都不计较,只是时不时抬头,望着田中攒动的小脑袋,对我招招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皱纹爬上眼角,沧桑双眼里的爱意浓厚得令人感到无限温暖。
不久后,我便收到了回城市念书的消息。当时的我还不懂事,只是从爷爷日渐下沉的嘴角隐约知道这是件悲伤的事情。五岁那年,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时,他用起茧而粗糙的双手递给我了这管麦粒,金灿灿的,熠熠生辉。他说:“送给你这管麦粒,一是希望你看到笔便想到好好学习,二是留下一个故乡的念想。”
后来才明白,这管麦粒里的背后,是在麦田里的一朝一夕,是一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更是爷爷无声却温暖的守护,柔软却不失光亮,像是在告诉我,爷爷对我的爱意也永不褪色,如大海般深沉浩瀚,如麦田般一望无际。若是有时间,一定要常回故乡看看,拥抱一整个荡漾的金色海洋,好好陪伴那个陪我走完了青涩童年的古稀老人。
不论何时何地,那管麦粒都在我心中都是闪着光的,缓缓诉说着昔日时光。我知道,麦粒不丢,我的童年亦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