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树上的黄叶在空中划出几道美丽的曲线后，以背朝天的方式趴在大地的怀抱；河堤上枯草摇摆着身子，紧挨在一起聆听寒冬的耳语；那头寂寞的黄牛，还以处变不惊的姿态，细细地咀嚼着并不肥嫩的落叶和小草。

北风呼呼地吹在空旷的村庄，木门被吹得吱呀作响，我们围坐在堂屋的火炉前看着母亲纳鞋底，父亲则坐在一旁精心地修理他的宝贝——那辆凤凰牌二八自行车。

隔壁伯伯兴冲冲地跑来我家，气喘吁吁地说：“生了生了。”母亲问：“谁生了？”他说：“老黄牛下小崽了。”赶紧跑去凑热闹：“这牛宝宝好厉害，刚生下来就可以自己站立！”“对呀，牛的本领可大了，等这个冬天一过，它就可以帮我们犁田了！”四十岁的父亲摸摸弟弟的头。

伯伯召集我的父亲，商量着等小牛稍大些后就分给我家耕田用，农忙时节小牛当主力军，农闲时节父亲要负责喂养，每家实行一个星期轮流制。

第二年春天，便看到成片的田垄上，有那么一头不懂事的牛犊子拉着犁铧笔走龙蛇般地不听父亲的使唤。父亲不急不躁，稳稳掌握着犁把，杷过的土地平平整整。虽春寒料峭，可父亲却满头大汗，当日到中天时，他赶紧卸了犁，让黄牛爬到堤上尽情地撒欢、摇尾巴、吃蝉草。在经历了几个春夏与秋冬之后，黄牛慢慢长大，渐渐习惯听从伯伯和父亲的指挥，卖力地配合着他们把田犁好。再后来，伯伯因年岁渐老，便将这牛全权交付给了我的父亲。

炎热的夏天，苍蝇蚊虫肆无忌惮，黄牛一刻不停地摇着尾巴，也没能幸免被叮得大窟小眼，父亲把它牵到河堤水坑里泡个凉水澡，再找一处青草肥嫩的地儿，让它吃个饱，它会朝父亲“哞哞”地叫着，以示感谢。

冬日的阳光微弱地照耀着大地，小猫小狗慵懒地晒着太阳，黄牛被拴在堤上，无聊地打着转儿。父亲没空休息，他要趁着雨雪来临之前把牛棚修葺一番，给它一个温暖的窝。然而，当他爬上棚顶，专心地扭铁丝时，却出事了。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的背部先着地。幼小的我飞快地跑过去却没力气将他扶起来，只得站在他面前无助地哭泣。父亲轻声地说：“妮子，别怕，快去找一捆稻草，铺在我背下，我躺着晒一会儿太阳就会好的。”我飞快地跑到禾场，望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草垛，我束手无策，却听见堤边传来“哞哞哞”的催促声，我扭头看见牛儿跟前堆着一捆整齐的稻草，它停止咀嚼，伸长脖子呆呆地站着，遥望着父亲的方向，示意我，快点拿去给悲哀的主人垫上，让他腰部好受些。那“哞哞哞”的叫声，像是一个忠实的朋友对主人最长情的关爱，更是岁月深处一声声悠长的叹息！

直到阳光消失，寒气逼来，母亲才忙完田里的活儿，背着一袋棉花回来。她看到这一幕后，急忙扶着父亲到床上歇息，为他打来开水，盖好被子。父亲忍着疼痛，从容地对母亲说：“牛儿没吃饱，你再拿一捆稻草过去吧。”我看到母亲拿着草料和清水到牛棚时，黄牛安静地望着母亲，我不知道它的内心是否也在为我的父亲担忧。

“这日子呀，慢慢过，苦日子终会过去，好日子终会来临，在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有理想，就要坚定地实现。”这是父亲最朴实的智慧，他的话一直激励着我从幼年到成年。他牵着黄牛从那片浩瀚的土地一步一个脚印走了过来，无畏风霜雨雪，即使那一次的骨折暂时让他失去了做重活的能力，他仍从容平静地面对生活，终将身体养好，并在如今六十多岁的年纪，继续做起了泥瓦匠，并以豁达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

在时光的见证下，黄牛慢慢变老了，瘦骨嶙峋的身子裹着一张松弛的皮，眼神少了从前的明亮脚步也不再矫健了。即使树叶已飘落，即使小草已枯黄，它仍能很安静地享受着孤单寂寞。

此时，父亲也老了，常年的辛劳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他脸上那崇山峻岭一般的皱纹和干枯粗裂的双手，见证了他劳碌的大半辈子。

夕阳下，我遥望家园，亲牵着黄牛，两个慢悠悠的身影，背负着日月星辰，在我前显得那么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