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屋前场院的时分,暮色正从四面拢来。
野雀将最后一粒小粟衔回它的巢,隐没在渐渐升高的炊烟里。那口井,就静默在一片突兀的水泥地面上,无自钦点着时间。而日月,从我们的身侧哗啦啦飞过。它仍旧是从前的样子,只不过足下不再是一片更为温热的土地。
它稳固,而且厚重,镌着“富贵”“平安”类的美好字眼,或是某一一个古老年份来到这里,陪伴我们和后代人。井,像是大地突然睁开了眼睛,要贪心地看尽这匆忙时光里的柴米油盐,烟火人间。
可在井边走过的岁月,却像是被千回百转的水纹缠住了脚,不由得缓下来。
奶奶搬一把小凳,坐在井边洗鱼,井水被形状好笑的圆桶慢悠悠地盛上来。奶奶一面下刀,一面用井水冲去杂质,也总要抬起脸,用干净的手腕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要与邻家的大妈大婶说上几句话。
左邻右舍都是亲戚,谈着孩子怎样,收成如何,新做的圆子又是如何的好吃之类,和日头一样,聊得不甚着急。
井水在地下流得哗啦,奶奶手中的鱼,一条一条变得安静,
井水,相较于居住在这儿的人们所能看到的门前一条小河、不远处一片大海而言,或许是最为沉静的水。但井水仍然拥有流动的渴望,却在这里,甘同村庄一起,将日子过得不急不忙,它奔涌,却仿佛凝滞。
于是一桶井水,能养塑料桶里爷爷刚刚买回来的鱼,也能滋润老屋足跟下奶奶为我裁下的一簇小菊,或是我平常要摘取的葱和薄荷叶。
我坐上奶奶坐过的小板凳,看木圆桶上系着的麻绳躺在井沿上磨出的凹槽里,一点点拉出的夏日清凉,另一头,系着好似冰淇淋的渴望。
奶奶回屋去忙活着把毛巾拿出来晒,走前把井盖盖得严严实实。我也怕它的,对于巨大的未知与黑暗,我与他们一样,始终敬畏。
但只要能靠在井沿,用手感受木桶里井水的沁心温柔,便足够做一个飞鸟与游鱼的梦。
时光在这里,变得漫长而无边际,岁月在我枕边安然,似乎永远不会游走。
可我现在站在它面前,一个与从前同又不同的我,看到长长的时间在我们之间掠过,原来,只有吐出“记忆”二字的短短一秒钟而已
可能时光本来短暂,而漫长的,从来只有回忆而已。可我仍然记得一口井守护过的千百个日月。将短暂年华,过到静水流深的绵长,是它赋予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