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落在了老屋的瓦片上,落在我的梦里。梦里,我撑着伞,回到外婆的老屋。
外婆的那间老屋,青苔早已爬上了破旧的墙,已是半壁沧桑。推门而入,往昔全部定格在墙上的旧照片里——老式的八仙桌、泛黄的老藤椅,所有事物都是静止的。雨不断地滴落,惊起一地的尘土。
外婆在这里生活了五十余年,她朴素、率直。家中最劳苦的活儿好像总落到她肩膀上。从我记事起,她一直负责擦洗那些硕大而脏的锅与盆。神奇的是,多年的辛劳并没有劳损她的精神,反而使她更有精气神。她听人说,多晒太阳会变硬朗,所以她喜欢到老屋前那片阳光充足的菜园里干活,那棵橘子树就是那时偶然种下的。她常带我去她的菜园子,她喜欢种植绿色蔬菜,当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时,她便十分兴奋。对菜园的热爱开阔了她的心胸,四周的田野、树木、家禽、阳光、白云与风,都令她欣喜。
外婆的卧室简单却舒适,整洁而清净,尤其外婆的床,显得格外古朴。我每次玩得犯困时,外婆便会抱着我一起躺着小床上打盹。精致的枕头上绣着隽永小巧的鸳鸯,我想它们常常在外婆的梦中私语吧。雨天,不用外出干农活,外婆和我常常待在这里,她不爱讲话,两三岁的我还不太会讲话,两个安静的人看着窗外,雨水打在那棵橘子树上,香气更加浓郁。这便是我对老屋味道的最初记忆。
外婆的老屋外有一条长凳,她常倚着墙,坐在那里。每次看到这条长凳,我总能记起她坐在这条长凳上等我的情景。外婆疼我,一向待我慈爱而温柔,不曾打过我。外婆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恶作剧,但那次的恶作剧过头了。
那天是乡里最隆重的民俗节日,外婆忙着蒸糯米饭。这一天,家家户户在门口八仙桌摆上供品。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心生一计,顺手抓了一把灰,趁着她不注意丢进了蒸饭中,然后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想象着外婆的表情如何变化。不一会儿,外婆减了柴火,准备把糯米饭倒出,掀开盖子的那一瞬间,她先是惊讶大呼,然后不知所措地放声大喊。站在门后的我,只觉得好笑。她看到我便明白了一切,一股怒火喷涌而出,她狠狠地将盖子摔在地上。我转身撒腿就跑,藏到了外婆也不知道的“秘密基地”。
直到傍晚,又饿又累的我一路哭着回来,外婆坐在长凳上,好像也在等我。她一看到我便上前把我紧紧抱住,泪如泉涌:“你这调皮孩子,跑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丢了。”我在她怀里哭,一半是后悔,一半是获得外婆原谅的喜悦。听大人说,那天格外热闹,外婆却忙着找那个恶作剧女孩。
外婆小时候买东西,要凭粮票,逢年过节,更要起个大早,天不亮就要赶到村口去排队,等上许久才能买到少许珍贵的粮食。在她心里,浪费粮食的行为是可耻的,那天我的无知无疑击中了她的痛处。
后来我在外学习,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外婆,和她坐在长凳上,说一说生活悲喜。虽然我说的烦恼她未必明白,她年事已高,有些耳背,但我依旧喜欢和她坐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和踏实,她的笑会神奇地稀释我的苦恼。
和外婆相处的难忘时光时常飘进我的梦乡。那条坚实的长凳已离我远去,而老屋之下,依旧橘香四溢,这味道像是记忆里某根极熟悉的音弦,我所有的悲喜情绪都能和它产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