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杂物时,偶然见一沉甸甸的,灰扑扑的木箱。一打开,陈旧的年代味儿扑面而来,撞了个满怀。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印有白白胖胖的,身穿红肚兜儿的小孩儿的画。纸色泛黄,边角卷起。我眯缝着眼,努力回忆,却始终想不起这是什么。一拿起,一沓同样泛黄,皱巴的纸便散开,一页页飘落在地。
噢!是日历!我慌忙起身拿胶水,把一张张日历捡起,仔细地拼接在一起。胶水还未凝固,我却望着那红色的,黑色的字出了神。
想到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时间,什么是日历,只知道红色的字代表我要上学了,黑色的字代表我可以放下书包去玩。只知道奶奶家楼下的那两只肥硕的芦花鸡,在生人靠近它的蛋时,会凶狠地把毛炸开。只知道院子角落的藤架上总会结着一串串被红丝线缚住的仿佛一掐就能淌汁的葡萄。
我看着日历,不觉的笑出了声。
我回忆着,回忆着以前挑食,一到饭点便躲起来。于是,街上的人总能见到奶奶拄着小拐杖,挪动三寸金莲,在一切能找到我的地方,用夹生的普通话呼唤我的小名。后来,这了不起的老太太抓上几把瓜子儿,向对街搓麻将的一桌老太太请教。现在想来,奶奶撸起衣袖,在烫熟的细面里浇上半碗高汤,一杯清水,淋上几许猪油,一勺桥头老陈家的酱油,挥上一小把蒜末,烫上两颗挺括脆爽的小白菜的样子,在脑海的诸多记忆中,确是最清晰的。
我的嘴角像煊赫的花。
蓦的,瞥见另一页日历。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
那张日历上,我的生日被重重的圈涂起来,旁边是我的名字。空白部分都是我的名字。
那是刚上学时,老师要求学写自己的名字。父母上班不在家,奶奶便让街的另一头的胖婶儿把我的名字打印下来。每天,这位只有二年级文凭的老太太便左手捏着印有名字的纸,右手轻握着一没有文凭的小小孩儿的右手,慢慢地,缓缓地,照着那三个字,一遍又一遍的写。
奶奶怕自己忘记,每天晚上都点着小夜灯,架着副老花镜,在日历本上的空白部分,一笔一画的写我的名字。每次睡不着,一睁眼,总能看见一个单薄却不驼背的身影,披着月光。
我问奶奶,我的名字难吗。
奶奶说,不难,我都会写。
长大时再忆起,猛然发觉,奶奶一生只会写三个字。
日历一页页地飘落在地,我的时光也一页页地掉。日子缓着步子走,可仍然拉不住岁月。我不再挑食,再也不为名字而苦恼,也再也没有回过奶奶家。
看着手中粘日历的胶水慢慢凝固,那四分五裂的日历终于拥抱在一起。我好想时间也会凝固,这样是不是能把逝去的光阴粘合,把找不回的儿时记忆拼凑。如果可以,我想握着奶奶的手,慢慢地,不厌其烦地,教她在日历上写字。就像她当年教我写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