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的雪，下得很大，盖住了往日盛开的梅花，点点梅红，青砖绿瓦，点缀在白色的世界间。

从莫约有几尺深的雪里，远看这是个半山间的小镇，连着的几座房子里，蛮子门、仰合瓦、拴马柱，有一间朱红围墙的院子。从虚掩的大门间看去，是个方方正正的一进院，院子里植着几棵人一般高的梅树，静立在白茫茫一片中。

“春花放蝴蝶飞断人肠肚，见明月挂妆楼珠泪双流……” 几段唱词悠悠扬扬的从院里传出，听声音稚嫩清脆又显得生硬、混杂在大雪间飘飘洒洒。院子用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手上撑着一把苏州官制的檀木绸布伞，绣着鱼戏莲叶中、古色古香，妙趣横生。唱词的是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童，一袭白衣，上绣着青色素雅的花卉，单薄的青衫带着流苏的长袖，使那女童脸上冻得通红，而声音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六月飞雪，三尺琼花，浑身干净血一般……”待到声音不再响起，男子看了看身前的这个女孩，半响过后，起身进了屋。

“今日就到这吧。”

那男子姓刘，具体的名讳早已无处可寻，是这一片最负名望的戏子，这女童自然是他的孩子，同乡的人们都叫她青衣。

透过檀木边框的窗户，看着外边大雪纷飞，青衣的思绪早已飞出了陌上。她从未离开过这里，这个不过几个山头的村落，听老人们说陌上外是有鬼怪的，晚上会吃小孩，于是她想离开这里的诉求被再三阻挠，便再没有多的信心了。教她读书的人是从外边来的一个老书生，青衣关于外面世界的认识，大都是从他那了解的。

我要去北平读书……我不要再唱戏……我要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青衣急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要带母亲缝的衣服、几日前父亲从镇子上带的发髻，哥哥送自己的书……

青衣看了看床脚堆着的戏服和头面，思绪渐渐浓郁，窗外的雪也渐渐缓和了。儿时，每当父亲在镇子上演出，青衣必然是台下的看客之一，她注意着父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词，行云流水的戏台间，三唱三叹儿时去，一曲别离又相遇。

“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青衣的嘴边又哼起了往日的唱词，这《断桥》是青衣最拿手的剧目，在断桥边躲雨的许仙、打着油纸伞的白素贞，往事如过眼云烟。凭谁问，花解语，开哪里。

雪停了，青衣的思绪也散了。

青衣把戏服叠得方方正正，手捧着放在了衣柜的最上面，双手合十向着戏服拜了拜，随即转身，吱的一声，闭紧了房门。

月色溶溶夜，青衣向着陌上跑去，一路上白雪映着月光，白雾笼聚在麦田边，照在她红扑扑的面孔上。路边野花开遍，脑海里回想起母亲曾为自己编的花冠，父亲在镇上买的配花，青衣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远处，朦胧地听见父母的呼唤，忽远忽近。不经意间，已到了陌上的尽头，绕过这里，便是云与月的交汇。

顺着小路，是一眼无际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