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黑漆漆的，月亮的清辉也照不进那条狭长而潮湿的巷子，野草从墙角边长出，窗外的虫鸣声忽高忽低，石砖在安静地聆听夜晚行人的脚步声。

老屋的厨房正对巷子，狭长而潮湿。外婆是极节省的人，能不开灯就不开，能省便省，但他却时常让厨房的灯彻底亮着。外婆擦擦柜子，刷刷碗，一只碗能刷上三遍。

我仰着头望向正在刷碗的外婆，一头黑发，手脚利落，问道:“外婆，这只碗已经刷了三遍了。”外婆笑着说:“多刷几次不好吗？吃饭的碗就是要干干净净的。”她是在和我说话，可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望向很远很远的巷口。厨房的灯是昏暗的，开着似乎也不怎么能够看清东西，这时外婆高举双手，向窗外挥舞。一个人影从巷口的黑暗走来，是外公。外婆跑到门前去迎接外公，替他摆放好鞋子。我伸出头看他们，外公走过来，轻拍我的头说:“小家伙怎么还不睡？”我应了一声便向房间走去，回头看那灯光，似乎更清楚，更明亮了。

每天夜里，我总会看到昏黄灯光中的外婆，眼睛望向很远很远的巷口，窗外高高低低的虫鸣声似在幽幽地诉说着什么，使夜晚更加宁静，更加温馨。

在我14岁时，外公猝然去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外婆悲痛欲绝，受不了打击，患上了老年痴呆。有时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的她，却仍旧在每个夜里点亮厨房的灯，依旧静候在窗前。当时钟敲了十二下，我站到她身边，蓦然发现比她高了一个头了。她向偻着背，似乎想躲进另一个时空，我默默看着她鬓边的斑白，满脸刀刻般的皱纹，黯然忧伤，这一刀一刀的可是岁月给的伤。我忍不住打破夜的静寂，“外婆，睡吧。”外婆暗淡的眼神却一秒也不愿意离开那间厨房。

她听见巷子里响起的脚步声，佝偻的背瞬间挺直了，然而，她再也等不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背又弯了下去，说道:“今天你外公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我强忍着泪水，努力掩饰着哽咽说:“外婆，您忘了吗？他说他今晚要与三叔公大战禁茫，就留在那边睡。”她眉心拧成“川”字，想了想说:“好像是说过，那我们睡吧。”我伸手准备去关灯，手脚不灵便的她却敏捷地拉住我的手，“别关，我怕你外公回来了，看不清路，留着啊。”那昏黄的灯光在这个夜晚里是多么的伤感，又是多么温馨。

在那条狭长而潮湿的巷子的尽头，每晚都会留一盏灯。夜色是朦胧的，却弥漫着温馨。那是我见过的，最美最美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