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敛衣坐,掩耳厌喧哗。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晓梦》
我是一只向往高天的鸟,奈何被折了双翼,不得不暂留尘世;我是一朵期望高洁的莲,不料被缠住了双腿,也只好虚度泥间。
但我从未放弃过努力。我尝试着寻找一种声音,一种来自大雅之堂的天籁,因为这能让我感受极致的高雅纯洁,让我感到舒适与畅快。是西周的八?是屈子的天问?还是乐天的琵琶、易安的天语?我不知。我只明白它绝非架子鼓、说唱云云,也绝非摇滚乐、电音节者也。——那些呕哑嘲晰,震得我胸口直痛、大脑麻木,哪堪入耳?可怎奈如今人人都喜欢,正音雅乐倒难寻觅!
我无数次奔走在山水巷陌之间,可一次次为俗不可耐的噪音折损双耳。一个晚上,我枕在溪边凉石上,望着月朗星疏,疲惫不堪的身躯发出一声长叹:找到那声音,就那么难?
我闭上双眼。忽然感觉身子越来越轻,被一阵风托了起来。那风愈发强劲,我如落叶般只能任其摆布。
待我终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边尽是浓雾,不见四周景象。一阵古琴声忽然传来,忽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忽而明月清泉星垂平野。我不由屏息凝神,细心静听。七弦之声自如收拔,悠扬婉转,从容不迫,全不似摇滚的急不可耐、电音的躁动轻浮。与那二者冲动少智的年轻人相比,古琴更似一位沉稳冷静的长者,逢人相对,便是微微一笑。这一笑,洗去了我在摇滚世界沾染的浮尘,褪去了我在电音纵横残留的淤泥。我心中似也插了七根琴弦,让我的魂与这琴声共鸣。
一曲终了,我却意犹未尽,沉浸其中。半晌,云雾散开,我方惊醒。放眼望去,是如镜面平静的湖水,远处的青山淡似水墨画;而我也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魏晋汉服,与抱琴男子立于水边。
他向我微笑,示礼:此为拙作《广陵散》,见笑。
我大惊一一他竟是竹林七贤之一,魏晋名士嵇康!相传这《广陵散》失传千年,而我尽在此处听闻!我仍不忘回礼:久闻先生高风雅量,果名不虚传。只是,为何将这曲弹与我听?
他似有些惆怅:我作此曲,自谓当绝于世,只弹与可赏之人听耳。可叹千年之后,此乐无存而俗乐不堪,幸得好雅音者如君,故邀相见于梦中……
他一语未了,那重重浓雾又弥漫上来,我不知所措,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依稀看清他又一次横琴而坐,指尖跃出潺潺流水。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而那琴声却愈发明晰,我在浓雾中不断寻找着,一面喊着他的字。这时古琴声忽然止住,一声振查发的架子鼓声利刃般划破耳膜……
邻居总爱在清晨摆弄乐器,他不明乐理,练习声倒成了邻里间的起床号。我厌恶地掩了掩耳朵,下床洗漱。走过街心公园,见有人拨着电吉他卖艺,笨拙的手法产生的杂音令人心烦,我捂住双耳快速走过。
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念起梦中听到的《广陵散》。我想,若乐器如人,古琴应是坦荡君子,所谓摇滚便为戚戚小人吧,毕竟二者音质上有雅俗之别呢。
纵然小人之风盛行于世,我仍然会坚守心中君子,如此方不枉昨夜梦中一曲广陵散,一项高洁君子不随浊流的雅乐,一阵牵动我心久久不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