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玉兰树又抽新芽了,嫩绿的叶尖上还凝着晨露。我望着那抹新绿,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外婆总爱坐在窗边,用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玻璃上凝结的水雾。
那时外婆的病已经重了。她总说窗外的晚风会说话,尤其是初秋的傍晚,风里裹着桂花香,轻轻掀动她鬓角的白发。"你听,囡囡"她拉着我的手贴在玻璃上,"风在呼吸。"我歪着头,只听见树叶沙沙的响动,却见外婆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真的在与风对话。
外婆的病房总飘着中药香。我怕外婆嫌苦,总在药碗旁放几颗冰糖,嘱咐外婆把冰糖含在舌底,等苦味散尽了再咽下药水。有天我撞见她对着镜子梳头,木梳卡在打结的发尾,她忽然就哭了:"囡囡,外婆的头发是不是像秋天的草?"我挤出一丝笑,心里一阵绞痛:“瞎说,外婆头发哪里像草了。”抢过梳子,一下下顺着她的白发,梳齿间缠着几根银丝,在夕阳里闪着微弱的光。
深秋的一个雨夜,外婆突然要我去摘玉兰花。我撑着伞跑到树下,花瓣被雨水打落在泥里,湿漉漉地贴着地面。我捧着几朵残花跑回病房,她竟笑着别在鬓边:"真好看,像春天似的。"可那分明是深秋啊,窗外的晚风流动,仿佛在开口叹息,吹得她手背上的输液管轻轻摇晃。
后来她总说冷,即使盖着两床棉被,仍蜷缩得像片枯叶。我常把她的手捂在掌心,她的皮肤渐渐变得像纸一样薄,透出淡青色的血管。有天她忽然清醒,指着窗外说:"囡囡看,玉兰树开花了。"我转头,只看见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发抖,再回头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那抹淡淡的笑。
守灵那夜,我独自坐在窗边。风带着桂香钻进屋子,我忽然听见风里有声音,像是外婆在哼那首她常唱的童谣:"春风吹,百花开,小囡囡呀笑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与记忆中外婆的模样渐渐重叠。
如今我总在玉兰开花时回到老屋。树还是那棵树,花却再不如从前繁密。有次我蹲在树下捡落花,听见路过的小孩问母亲:"奶奶说这棵树会开花,怎么现在只有叶子呀?"那位母亲摸着孩子的头说:"等春天来了,它就开了。"
我忽然明白,外婆从未离开。她化作窗外的风,化作玉兰的花,化作每个春天里第一声鸟鸣。当"愿再见,愿再见,愿再见"的呼唤在心底响起时,我总看见她站在光里,鬓边别着洁白的玉兰,对我张开双臂。
今年的玉兰开得格外早。我站在树下,看花瓣纷纷扬扬落满肩头。风起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囡囡,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