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阁楼总在雨天飘着樟脑味，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去，总能看见母亲用红绳系着的纸箱。那些被岁月染黄的旧物，像一本本摊开的日记，记录着时光的刻度。

最底层的铁盒里，躺着半截褪色的红领巾。那是小学开学典礼，我因为个子矮被挤在人群最后，怎么也系不好领结。急得眼眶发红时，班主任王老师轻轻蹲下身，用她戴着玉镯的手腕绕过我的脖子。"小树苗总要经历风雨才能长高呀。"她边说边将红领巾折成标准的三角，指尖在布料上留下温暖的褶皱。后来每次系红领巾，我总会想起她鬓角沾着的粉笔灰，想起她总说"慢慢来，别着急"。

往上数第二层，有个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缸。记得初中那年流感肆虐，我烧得昏昏沉沉。半夜听见厨房窸窣响动，睁开眼就看见母亲端着这个缸子进来。姜糖水的热气氤氲着，她用汤匙搅动时，腕上的银镯碰着缸壁发出清脆的响。那晚我数着镯子碰撞的节奏，数到第三十二下时，烧竟奇迹般退了。如今搪瓷缸边缘的磕痕更深了，却依然盛着母亲熬的梨汤，在每个咳嗽的夜晚准时出现。

最上面的纸箱装着父亲的旧工具包。帆布表面磨出毛边，工具却排列得整整齐齐。去年冬天暖气管道漏水，父亲蹲在地板上修理。我举着手电筒，看他的白发在光束里闪着银光。"这把扳手是你爷爷传给我的。"他突然说，"当年他修自行车，现在修暖气，工具变了，手艺没变。"说话间，生锈的阀门在他掌心乖乖转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传承，就是把前人的温度刻进金属的纹路里。

前些天整理书柜，翻出小学时的作文本。泛黄的纸页上，稚嫩的笔迹写着："今天帮王老师擦黑板，粉笔灰落在红领巾上，像下了一场小雪。"母亲凑过来看，忽然说："你老师去年退休了，听说把三十年的教案都捐给了校史馆。"我摸着作文本上干涸的胶水印——那是当年贴奖状时留下的，突然想起王老师总说："东西会旧，但心里的温度不会变。"

阁楼的木窗漏进一缕阳光，正好照在铁盒里的红领巾上。那些被岁月抚摸过的旧物，像一排排刻度清晰的标尺，丈量着成长的距离。从系不好领结的小女孩，到能帮父亲递工具的少女，每道褶皱里都藏着爱的密码。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收纳盒，里面装着运动会得的铜牌、朋友送的千纸鹤。母亲说等我也有了孩子，这些都会变成新的刻度。我轻轻合上阁楼的纸箱，听见风穿过老屋的缝隙，带着樟脑香与往事轻轻絮语。原来时光从未走远，它只是把故事刻进旧物的纹路里，等着某个雨天，被重新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