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

初二 叙事 860字
2025-08-01 14:32:47

村西头的古槐在暮色中舒展枝桠,虬曲的树干上布满龟裂的纹路。我仰头望去,树冠已高过老祠堂的飞檐,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像撒落的陈年银币。祖父说这株槐树是曾祖父年轻时种下的,算来已有两百三十个春秋,树皮上深深的沟壑里,藏着七代人的掌纹。

春分时节,槐花总在某个雨夜突然炸开。细碎的白花像撒落的星子,将整棵树染成流动的月光。祖母常在树下支起竹匾,接落花酿酒。"槐花蜜要趁晨露未干时采",她布满老茧的手指捻碎花苞,"你阿爷走时,口袋里还揣着晒干的槐米"。那时我不懂,为何她总要把新酿的槐花酒洒向树根——直到某年清明,我在树皮裂缝里发现半幅褪色的年画,画上的红衣女子抱着襁褓,正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盛夏的蝉鸣里,槐树撑起翡翠穹顶。祖父的藤椅在树荫下吱呀作响,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摸树干上的刻痕:"这是你太爷爷刻的'丁'字,这是你爹出生那年我刻的'甲'。"树皮的褶皱里嵌着七代人的刻痕,深浅不一的印记连成生命的年轮。某年暴雨后,我看见树根拱开青石板,裸露的根须像老人暴起青筋的手背,却在湿润的泥土里生出新的须蔓。

秋深时,槐叶会突然在某个霜晨变成金箔。母亲总在落叶前夜采摘最后的槐角,"要趁霜降前晒干,来年开春好种"。她粗糙的指尖摩挲着黑亮的种子,忽然轻声说:"你外公临走前,把晒好的槐角都藏在祠堂梁上。"那年冬天,我在树洞发现半袋风干的槐米,干瘪的荚果里,藏着二十年前的月光。

拆迁队的红线缠上槐树那天,树冠上突然飞出成群的灰喜鹊。我抚摸树干上新添的刻痕——是父亲用激光笔刻下的二维码,扫开是全村人的合影。电锯的轰鸣声中,古槐的枝桠突然发出沉闷的呜咽,年轮深处渗出琥珀色的树胶,像凝固的时光泪滴。当最后一截树干轰然倒下,我听见地底传来绵长的叹息,那是七代人的刻痕在泥土深处继续生长。

今晨路过新城绿地,看见园林工人在混凝土地基上移植的三株小槐树。他们说这是古槐的子孙,我却在新叶间看见老槐树的魂魄——当春风掠过树梢,分明有陈年的槐花香在钢筋森林里悄然绽放。原来有些风景永远不会消逝,它们只是化作基因的密码,在每片新叶的脉络里,续写被岁月镌刻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