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石板路上已响起了竹帚扫地的簌簌声。宋阿婆佝偻着背，将昨夜落在巷口的槐花瓣拢成小丘，动作轻缓得像在收拾碎银。街角的油条铺飘来阵阵香气，和着屋檐滴落的露水，在空气里洇开湿润的甜香。三两只麻雀蹦跳着啄食地上的芝麻粒，忽而扑棱棱飞上老邮局的绿漆窗框，震得铜铃叮当轻响。

杂货店王掌柜总在辰时初开张。他踮脚取下写着"公私合营"字样的搪瓷招牌，布鞋底蹭过青苔斑驳的台阶。货架上玻璃罐里的陈皮梅子泛着琥珀光，五斗橱抽屉拉开时樟脑味与旧报纸的油墨香纠缠着漫出来。穿蓝布衫的学生攥着零钱来买铅笔，铜钱在台面上滚动的脆响惊醒了蜷在算盘旁打盹的虎斑猫。

日头爬上马头墙时，茶馆的说书人开始拍醒木。八仙桌旁的老茶客们捧着紫砂壶，看袅袅茶烟在光束中舒展成各种形状。临窗的银匠停下手里的錾子，听那沙哑的嗓音讲述薛仁贵征东，屋檐下的风铃应和着故事的起承转合。穿堂风掠过天井里的葡萄架，将说书人衣襟上的旱烟味和茶案上的松子香搅拌成一剂安神汤。

暮色浸染飞檐时，剃头匠老周会在店门口摆上藤椅。他握着黄杨木梳给客人篦头，象牙剃刀在帆布带上打磨出悦耳的节奏。隔壁裁缝铺的留声机淌出周璇的《夜来香》，针脚细密的旗袍在暮色中轻轻摇晃。放学归来的孩童们蹲在石狮子旁斗蟋蟀，蛐蛐罐里传来的清越鸣叫惊散了瓦当上栖息的晚霞。

当最后一家店铺摘下门板，月光便从雕花窗格里流淌出来。守夜人老张提着铜锣走过空巷，梆子声在粉墙黛瓦间层层荡漾。馄饨挑子的灯笼在拐角处明明灭灭，木勺碰击瓷碗的叮当声里，熟睡的街巷在星光下舒展筋骨，将白日的喧嚣酿成深巷里绵长的酒香。